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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琴弦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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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人联想到死亡的年龄,孩子的死是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然而另一个世界黑色的藤蔓已缠上了他。接受这种一无所有的命运的人只有一个:他的妈妈。作为病人,作为孩子,或者说作为儿子,穆铮都没有力量把自己留在病房外了。

学学抓到了黎彬,死死抱着他,坐在楼梯间晦暗不明的瓷砖台阶上。我害了姐姐,也害了爸爸。他说。要是没有我,姐姐不会生病,爸爸也不会死。我就不该被生下来。没有我就好了。穆铮迈下台阶,蹲到了他们俩面前,脚步沉重而轻软。

彬彬,别哭了。我们是男子汉,不可以哭的。

骗人,你自己都在哭,怎么好意思说我。

我是病人,我可以哭。你没有病呀,你看学学就不哭。

说着呢,两人扭头往旁边一看,便都垂下了脑袋。

对于这个年龄的小孩来说,面对这种事,除了绝望地哭鼻子和抱成一团外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了。这和在注射室里的经历不同,那里的哭闹传递的是恐慌,而穆铮回忆起那个狭窄的楼梯间时,感到的除了对未知与死亡的恐惧之外,还有他们三个人之间紧密的联系。那一刻他们真正看到了彼此的内心世界,尽管其中都只是一个小男孩无助的颤抖。他们通过这种颤抖确定了彼此的存在,那是一种“我会一直陪着你,永远都不分开”的存在。谁都没有再说什么,空气里就只剩下吸鼻涕和抹眼泪的潮湿声,但他们似乎都在告诉彼此,你还有一个朋友呢,不对,不止一个。

已记不清是怎么回到病房的了,天旋地转,天花板和瓷砖变成了模糊的钟表盘在移动,而脸上的泪痕和眼睛的红色怎么都冲不掉。很快就暴露了。黎菀的妈妈带走了黎彬,相信她不久就会告诉他已发生的事实。他们一走,黎菀便带着惨淡地微笑问躺回床上的穆铮,窥视别人秘密的感觉好吗?

一点都不好。学学替他回答了。

小彬都知道了?

除了道歉,他们不清楚还能说什么。当姐姐的讲,知道了也没什么。迟早要知道的,总不可能一直瞒着,早一点知道还好。对了,你们两个小鬼,给我听好了。

他们俩的眼神认真得像入学第一天的一年级学生。

我要是哪一天不在了,你们多陪陪小彬。他命也不比我好到哪去。厂子分给我家的房子卖了,家里就剩两个人,多半以后得住回理发店去。那个破地方,人越来越少,冷清得很,要我说,早早拆了拉倒。那都没几个小孩了。我别的都不怕,就怕他一个人闷得慌,闷到最后想我。到那会儿,想我也没用,没我这个人了。

不,姐姐,你会好起来的,不是要做手术吗?穆铮说,话音断断续续。我感觉我在好了,你也会好的。彬彬不能没有你这个姐姐呀。我也不能没有你。不是说好了要看我们三个拿冠军的吗?

我没什么指望了,手术嘛,就当是圆我爹妈的一个愿望吧,我可怜他们。我做了,他们就安心一点。冠军嘛,你们拿到了,我肯定会看到的,不管我到时候在哪。吹来一阵风,就当是我听到了。算了,不哄你们了,没意思。就这么说吧,穆铮,我很羡慕你。你有个好妈妈,还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我都看在眼里呢。不像我,没什么牵挂。更重要的是,你能好起来,总有一天,你又能回学校,回足球场,像其他小孩那样健康成长。听上去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但这样普普通通的生命真奢侈呀。你们都是新鲜的,我老了。所以,你们俩要好好珍惜自己,别重蹈我的覆辙,把一辈子都交给别人了。等你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要好好地考虑。进入别人的生命、创造新的生命,这都不能马虎。哎,我跟你们说这些干什么,一脸懵,不过也挺可爱的。你们是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我想小彬也可以的。真好。珍惜这个机会吧,别浪费了。

他们俩答应了,虽然半懂不懂。她在枕头上把脑袋转向了另一侧,墙面上的灰正像时间一样缓缓剥落。这是穆铮最后一次听黎菀姐姐说这么久的话了。他们又相处了几天,直到姐姐去做她的手术。一辆吱吱响的小床推进了病房,她被抬到了上面,用眼睛的转动跟一旁的小男孩告别。在这之前,她说,再过几天就是她二十九岁的生日了。弟弟会用攒的一点点零钱给她买个小蛋糕,一起来吃呀。穆铮狠狠点了头。

没有姐姐的那几天,时间走得异常缓慢。呆呆地躺在床上,穆铮感到自己像小树的根部,每一块、每一寸都在暗暗生长。夏天在逼近了,尤其是听见了繁密的虫声与萦绕不去的翅膀扇动。一粒小飞虫在傍晚将近时落到了他乱蓬蓬的头发上,晃晃脑袋,它落向了白色的病床床单,四脚朝天,拼命挣扎。穆铮望着它,直到它吃力地翻过身来,慢悠悠地飞走,消失在悬浮的空气中。

姐姐过生日那天穆铮醒得很晚。一睁眼,就看到学学坐在空空的邻床上,出神地望着他,踢蹬着两条小短腿。穆铮说,你下来,今天是姐姐生日,她一会要回来的。学学哼了一声,说坐坐怎么了,和过生日有什么关系。当然有关系,穆铮说,彬彬买了蛋糕呢。可小了,你要是把床坐得皱巴巴的,人家不高兴,就没你的份了。

学学那天好像还真有点被弄得不开心了。都是男孩子间最常见的别扭。

而姐姐没有回来。就黎彬一个人来了,带着脸上的泪痕。

“一看就知道,没有蛋糕吃了。”穆铮在说完以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是那种足以吹灭烛火的叹息。

“所以,你们后面经常去找黎彬吗?”我问。

“对。就是那年暑假之前我出了院。虽然补了一假期的课,但我和学学还是会常常去找黎彬。他跟他妈妈就住在我们今天要去的地方,在江北的一个钢铁厂厂区里。他爸爸以前就是那的工人,妈妈在那开理发店。不过钢铁厂效益早就不行了,厂区的人也越来越少,理发店生意不怎么样。黎彬读的那个小学原本就是厂区的工人小学,读到四年级就不剩几个班了,也没几个老师愿意留在那。后来听说被合并了,所有的老师学生都转到别的学校去了,一整个校园都空荡荡的。其实也挺好,我们去那找黎彬踢球,可以直接进学校门,根本没人管。一到周末,这个学校就活过来了,不少找不到地方踢球的人都会来,有老有少的。唯一的坏处就是球门没网,捡球挺麻烦的。对了,那个球场是真草,后来那些草乱长,没人修剪,球都滚不动了,我们就不去玩了。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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