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华 （十）



鬓边华 （十）

“晋王至——”亢的呼声裹挟着寒风遥遥涌来，起遮风的幕帘。

葶正想叫醒小憩的主子，回头，却发现她早已醒来，双空灵的眼眸正直勾勾看向自己。

她真的安稳睡过觉吗？葶不由想。她又真正信任过谁吗？

身为鸿胪卿的李柚早早列队等候，尾随其后的是两位鸿胪丞、位主簿，鸿胪寺少卿并未到场。

她不过十六岁，穿身大红官服，皂靴，腰挂金鱼袋。张宽厚温顺的圆脸，见谁都是笑脸相迎，眼睛又小又窄，眉也细，上唇鼓鼓的，有儿龅牙，活像某尊慈眉善目的菩萨像。

接待方来客的家伙，自然着张恭顺和气的脸。

鸿胪寺，前朝曰宾，大楚后将其迁尚书省，改称鸿胪，署为寺，掌外交。设卿员，从三品。少卿两员，从品。每逢方夷狄来朝，辨其等位，以宾待之。

见晋王车，李柚趋步上前，拱手行礼。“殿。”

“你我之间不必拘礼。”陆重霜轻轻按她的手。

“殿可不像是来看老朋友的，”李柚莞尔笑，将她引入室内。

屋内置张梨木矮桌，盏黑陶杯盛着的酒，局未完的棋，以及个落青瓷瓶，瓶内枯枝三两根。

牖空对落梅，缥绿的薄纱自房梁垂落。

“你倒是雅兴十足。”陆重霜说着，解开大氅，旁的葶随即接，退居主子身后。

“殿见笑了。”李柚道。

她垂眸扫眼未完的棋局，俯身粒粒拾起棋盘上的黑白子，归拢进不同的竹篓子。“殿此次来可是为了阿史摄图？”

“正是。”

“殿大可放心，我鸿胪寺也不是吃素的。”李柚侧脸笑道。“底层人员往来进皆需门籍，身份不明者绝不放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手人心里门清儿。何况还有典客署盯着群狼崽子。”

陆重霜沉吟片刻，低声道：“他妹妹的条胳膊是被我砍断的……”

“殿？”

“他在你手，我万个放心。”陆重霜抬手，面色凝重。“本王忧心的是上元。”

天官赐福上元日，灯月相映，鱼龙混杂。

李柚双眉微蹙，倏忽来了句：“这突厥来访必然由鸿胪寺接待……殿，你与我交，您觉得圣上知不知？”

陆重霜神色未改，只看着她，候着她嘴里的余话。

“官场如战场……您征战归来，势单力薄。”李柚说着，右手抖了装棋的竹篓，哐当声。“圣上为何让您去接待曾经的死敌？只因皇太女的两三句话？”

陆重霜轻笑：“不然？”

“您聪明绝，怎么偏偏在这事上犯糊涂。”李柚叹了气。“圣上是老了，糊涂了，也不至于把亲女儿往火坑里推。”

李柚非皇家人，早年又常驻陇西，里头的弯弯绕绕她不懂，陆重霜也没必要说，说了也是鸡。

她没吭声，眉宇间淌着漠然的气息。

“要在朝堂头角峥嵘，得想法子奇制胜才行。”李柚接着说。她伸根微胖的手指，尖了唇，又迅速收回。“若是真有乱子，我等可以借力……打力。”

“只是个猜想。”陆重霜道。

“有没有乱子这事儿其实也不是阿史摄图说了算，”李柚慢悠悠说，眼神落在晋王身后弓肩垂首的女侍身上。

葶双唇紧闭，怕露半声响。能听见这腌臜事是被主子信任，嘴闭不紧就是灭。给贵人干事，要么步登天，要么挫骨扬灰。

陆重霜搓捻着手指，秒就回过味来，忍不住调侃句：“你倒是面如佛陀，心如蛇蝎。”

自己局自己解，借突厥人的手在安立威——这子够。

“任职鸿胪寺，不得己、不得已……”李柚急忙摆手，只见外头层肥白细腻的在笑。“您到底什么主意，我李柚概不知，我只管我鸿胪寺上老小。”

她刚了苗头，又双手摊要逃跑了。

陆重霜不想勉强。储君之争暗涌动，谁也不想把新皇登基的喜庆日子变成自己的忌日，没心思的忠心耿耿，有心思的望风而动。

只可惜举棋不定的人，往往不得死，陆重霜想着，微微笑。

“你觉得顾鸿云揣的是什么心思？”她面容带笑问李柚。

“小人不敢乱猜测。”李柚伏身。“他的心是黑是白，还需殿定夺。”

忽而窗外来了阵风，白梅簌簌落了。

抹被悬着的日浮萍般的淡绿纱幔被得卷起，泠泠的风夹带着隐秘的香袭了进来，杯酒微晃，屋内人鬓边的碎发起起落落。

“葶。”陆重霜回眸。“将带来的几位男侍领来给大人瞧眼，给鸿胪寺添几个打杂的仆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