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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抓住他的手,好像他手里躺的不是蟑螂而是一颗未爆手榴弹,她拉着他快步往外走,两只眼睛紧紧盯住虫尸,很怕它死而复活,一路上,她做了好几次夸张的呕吐动作。
好不容易走到外面水沟边,她仍舀来清水,把他手掌中的虫给冲进水沟里,再抓起他的手,涂满肥皂,冲掉,再涂一遍、再冲水,同样的动作做满五次才停止,繁复的过程、谨慎的态度和他炮制药材的过程有得拚。
他终于明白,不是小强有多厉害,而是她有多害怕蟑螂,那么如果……他不在,谁来帮她解决这个万恶小虫?
心,沉了沉,望着她的眼睛闪闪发亮,那亮光中有两成的担心、两成的忧虑以及六成的不舍。
她误解他的目光,松口气说:“你一定以为我小题大做,可我真的很怕蜂螂,对我来讲,地狱来的恶魔长得就是那个样。”
他没回应,只是怔怔地伸过手,轻抚她的长发,心疼在胸口一圈圈扩大。
隔天清晨,田蜜带着他回到母校,乡下学校很小,学生也不多,他们到的时候是上课时间,她和当警卫的阿义叔打过招呼,就领着他往司令台上走。
“我领奖状时就站在这边,全校的同学站在下面不断鼓掌,校长一边把奖状濒给我,一边说:“要好好加油哦,未来的社会就看你了。”
“说得我好像是未来社会的菁英分子,那时的骄傲啊,我都不知道要怎样形容。睥睨天下吗?那是皇帝用的;唯我独尊吗?那是武林盟主的;那……”
她半天想不出形容词,他笑着接话。“那叫自信满满。”
“还以为古人的语文造诣比较好咧,说出来也不过尔尔。”
他一笑,没同她争辩。
田蜜指指司令台右边的大树。
“那是土芒果树,芒果小小的、绿绿的,酸酸甜甜,每年果子成熟的季节,学校的男同学就会像猴子一样,爬到树上摘芒果,看得老师心惊胆战,有几次校长想要把它砍掉,我们就一起跑到校长室举白布条抗议,校长只好把念头给打消。看,我们那么小就很有政治家的风范对不对?”
她说到小学生活,就和男人谈起当兵一样,叽哩呱啦、没完没了。而他承认,比起他的童年,她的小学生活确实精彩得多。
他们逛完学校,在校门口的店里吃一碗柠檬爱王,那是他从未尝过的味道。
之后田蜜骑脚踏车载他到小溪边,溪里有许多小鱼,两条腿泡在里面,让鱼亲吻脚指头,痒痒的、冰冰凉凉的,感觉全身舒畅,让他想起和阿蓝在溪边玩水的往事。
田蜜还带他到外公、外婆和母亲的坟前,她合起双掌、闭上眼睛,对他们说话。他耐心等待,并祈求他们在天之灵能庇佑田蜜顺利平安。
然而,他看见她长而浓密的睫毛下凝结出一串晶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搂过她,轻叹。
第三天傍晚,下了一场雨,她穿起雨鞋、戴起斗笠,拿着手电筒带他走往田畦。
蛙呜声很大,好像全村的青蛙都出动了,约好在这场雨后一起诞下新生命,她拿着寒子,用精湛的技术三两下抓到大田蛙。她得意得手舞足蹈,却一不小心滑倒,屁股重重地摔一下,看着他的心疼表情,她突然放声大哭。
再补充一次,她的哭是顶港有名声,下港有出名的。
彝羲慌得手足无措,抱着她坐在回畦边连声轻哄,见她稍稍停下哭声,他义愤填膺道:“田蛙欺负你,我给你出气。”
田蜜以为自己抓青蛙的技术已经登峰造极、无人能敌,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眼看他施展武功,一弯腰左手夹起一只,右抬腿惊起水花、青蛙跳起同时,右手提起它的后脚,他以每分钟平均三到五只的速度,将它们纳入竹篓里。
她是出气了,但问题是自尊心也受到重重打击啊,她可是村里抓青蛙第一把好手耶。
嘟起嘴,她不满。“如果你师父知道你用武功来抓青蛙的,定会气到狠狠揍你三百下。”
他没回嘴,心里却想,如果师父知道自己这么开心,一定会深感欣慰。
整整五天,彝羲和她走过村里每个角落,知道她每一段生活插曲,分享她每一分心情,却有个念头无预警产生,莫名其妙的焦虑出现。
如果以后没人听她说话怎么办?如果她想哭的时候却没有肩膀依靠怎么办?如果她走在田埂上、不慎摔倒放声大哭,却没有人抱着她、哄着她、帮她解气怎么办?
这些念头在他心中打上无数结,越结越密、越结越紧,紧得他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