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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选章)第三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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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得这么露骨,你不轻视我吧?”

她微微摇了摇头。

“今天你就帮了我的大忙。”他拍拍书包,苦笑道,“一文没赚,还赔了三分,因为开了一包。”她怜悯地望着他说:“把你的书包给我,我可以再帮你一次小忙。”“你替我……投机倒把?”“就算是吧。”“那怎么行!怎么能让你去替我干这个!”他双手按住书包,仿佛生怕被她夺去。“有什么不行?我父亲爱抽凤凰烟和牡丹烟。”“赚你父亲的钱?!”“赚市长的钱。”“我不!你这是在当面骂我!”“咱俩分利。这你就心安理得了吧?你以为我向父亲母亲弟弟妹妹伸手要钱花时,就不觉得难为情了吗?”“你怎么至于落到这种地步?从北大荒两兜空空回来的?”“差不多是这样吧。攒下了三百多元钱,都留给营部管理员了……

他老婆死了,撇下了四个孩子……”

她至今仍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有罪过,事实上她没有任何罪过。那一天夜里,并非是因为她在营长家里,而耽误了送那女人去团部医院的时间。卡车在半路陷入了雪窝,是管理员的命,也是那女人的命。

她从刘大文肩上扯下了书包带。刘大文在机械地争夺中松了手。他呆呆地望着她转身走了,直至她的身影一拐消失了,他才开始慢慢往回走。马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一辆车也没有。城市安静了,酣睡了。他忽然很想唱歌。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唱过歌了。返城后,连他自己也忘了,他有一副多么好的嗓子。“城市不缺少歌唱家。”那个街道待业青年办公室的人说的这句话,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心里。

他真想向城市证明自己有一副完全够资格当歌唱家的好嗓子啊!尽管它不缺少歌唱家。

他情不自禁地放开自己那浑厚宽广的男低音,引吭高歌:喜儿喜儿你睡着了,你爹说话你不知道……

当年,他就是凭这副好嗓子,从连宣传队调到营宣传队,从营宣传队调到团宣传队,从团宣传队借调到师宣传队,参加第一届全兵团文艺宣传队大汇演。

在佳木斯,在兵团总部的大礼堂,当他从台口走到舞台中央站定时,台下许多人发出了笑声。那是他生平第一次站在真正的舞台上。从台口走到舞台中央那几步,是他从默默无闻走向自己的荣誉的历程。他当时是那么缺少自信。后来人们告诉他,那几步他走得像一位农村老大娘。他站得也毫无风度,肩膀歪斜着,一肩高,一肩低……

可是,当他敞开自己的嗓子开始歌唱后,台下一片安静。不,一片肃静。

他唱的就是歌剧《白毛女》中杨白劳的唱段。他本来只应唱一段,可是人们用一遍又一遍的热烈掌声将他从台后唤出来。他唱了全部杨白劳的唱段!他的嗓子将参加汇演的三百多个宣传队的队员们镇住了!刘大文的名字在他们中间变成了最响亮的名字!虽然他的容貌一点也不出众,但各师团的女宣传队员们,却都不放过随时随地的机会向他投以最起码是友好的目光,并希望他能注意到她们的目光。他注意了。结果她们中有一个后来便成了他的妻子。

汇演结束后,兵团宣传部部长给他那个师的师长打电话:“告诉你一件事,兵团宣传队又增加了一个人。”

师长明白兵团宣传部长的意思,回答得很巧妙:“我们师宣传队少一个人没什么,但你如果采取扣留的方式,不是太不照顾我这个师长的情绪了吗?”兵团宣传部长照顾了师长的情绪,师长却一点也不照顾兵团宣传部长的情绪。他回到师里的第一天,师长就找他谈话:“刘大文你听明白了,但凡是个好东西只有傻瓜蛋才愿送人。我可不是傻瓜蛋!只要我当一天师长,你就是我这个师的人!从现在起,宣传队长是你了!”

以后,沈阳军区文工团来调过他,省歌舞团也来调过他,他的种种锦绣前程,都被“喜爱人才”的师长软拖硬顶断送了。

兵团解体,改为农场,各师团的宣传队也随之解散。宣传队员们入林投渊,另寻出路。名噪一时的“金嗓子”,成了无处栖身的“寒号鸟”。良机已逝,时过境迁。在师里继续混下去,谋求个轻闲工作,他觉得没趣。怀着些许凄凉,几缕幽怨,他又孑然一身地回到了七营。营里也正“精简机构”,没个适当的位置安排他。他便又回到了自己的老连队,重新当农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位兵团汇演时对他一见钟情,与他通了半年信的上海姑娘,不远千里,从佳木斯市兵团造纸厂来到生活条件非常艰苦的二龙山下,带着一股炽烈的爱情投入了他的怀抱。

连队的知识青年们对他真好。他们还需要他,还需要他的嗓子。劳动休息的时候,他们常常向他提出请求:“大文,给咱们唱歌吧!”

他一次也没拒绝过他们的请求。即使在他心情最不佳的情况下,也没拒绝过他们。只要他们愿听,他便唱。他有了一个生活伴侣,他们有了一个新节目——“男女声二重唱”。

她原是兵团宣传队的女高音独唱队员,一位漂亮的上海姑娘,性格温良,气质文静。来到连队不久,便主动提出跟他结了婚。

婚后,他们那一间半低矮的泥草房,成了连队知青们的“快乐园”,几乎每天傍晚,家中都聚集着男女知青们。聊天,扯淡,吹牛。几对有情人们,腻烦了河旁树下的幽会,偏爱在他家里那种特殊的热闹气氛中公开表现你娇我爱,促进感情发展;他们往往至夜才归。他们在,她就欢欢乐乐,有说有笑。他们若要她唱歌,她便大大方方地唱。像他一样,从不拒绝他们。他们若要听男女声二重唱,她便走到他身边,轻轻偎靠着他,柔声说:“我唱低点,你唱高点啊,我伴你。”他们走了,她就勤快地敞开门窗放走烟雾,倾倒茶根,涮洗茶杯,扫瓜子皮、土豆皮、榛子壳。然后就跪在炕上铺展被褥。接着又下到地上,转入厨房去烧洗脚水……

当他将妻子搂在怀中,欲睡未睡之时,他常常闭着眼睛暗想:我刘大文真他妈的幸运啊!我凭什么与这么好的一位姑娘结了婚,就凭一副嗓子吗?于是陷入对女性对生活的不可解的迷惑之中。

有一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和妻在山上伐木,林中突然刮起一阵旋风。风过后,妻不见了,雪地上只留下了妻的一只手套。他焦急得四处狂奔,大声呼喊妻的名字,听到的却只是自己的回声。喊着喊着,他变成了一个哑巴。最后无论怎样喊,竟连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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