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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到窗上,窗棂上是泛黄的旧窗纸,已经几年没换新的了,年前只是用了几块夹在书里还没来得及使用的旧宣纸,把几处破洞贴上。
春天多风,风正把窗纸一鼓一缩地吹动着。饥饿和泼骂声中,丈夫不知怎么突然来了灵感,他根本来不及去宽慰正在泼骂的妻子,麻利地穿好衣服,找出被一堆烂书压在墙角的砚台、墨块和笔,朝砚台里吐了口唾沫——因为现在他不敢到外屋去舀水,赶紧拿墨块研磨起来,而后就拿毛笔蘸上墨汁,把笔尖在砚池里捻好,随手拿过一本线订书,在空白处写下一首五言绝句:
风从昨夜起,
炊自今朝断,
春来天不暖,
冬去心还寒。
“你在干什么?”玻璃花儿眼蹿到炕前问他。
“赋诗一首。”丈夫颇得意,忘记了饥饿和恐惧,甚至挺直了身子,抑扬顿挫,声色具佳地给妻子朗诵,是他摇头晃脑、洋洋得意的样儿,激怒了妻子,在他还没把最后一个字的长韵发完,妻子就一把夺过那本擎在半空的书,摔到地上,跟着是把笔砚一块摔到地上,又拿脚狠踩了几下,才骂出声来:“赋你娘了个腿,妈了个巴子,老婆孩子都在喝西北风了,你还腆着脸赋诗填词,你个荒料!”很快她就觉着这种泼骂已经不解气了,就抽了丈夫一个耳撇子。这一耳撇子抽得狠,声音响亮,丈夫马上感到脸上木胀而痛疼,张开嘴巴刚要说点什么,但妻子根本无心去理会,摔上门就出去了。
上午,妻子回家时,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刘寡妇,另一个是济世堂药房的邵掌柜。来人显然不是来做客的,因为进门后就东张西望的对院子里的东西指指点点,而对房子的主人却视而不见。随后妻子又把来人领进各个房间参观了一遍,临走时,邵掌柜才向妻子伸出一只叉开的手,说:“就这个数。”
玻璃花儿眼当即就摇了摇头,但脸上却带着笑,这种笑是很少给丈夫的,“不行,邵掌柜,你也不能看俺急等着用钱,杀得太狠了,你看,这可是三进的官宅,二十多间房子,要是不急等着用钱,少说也得两千。”
“就五百,你看中不中,中,就这么定了,你再合计合计,中不中?”说完,就和刘寡妇出门了。
“你想卖这房子?”来人走后,丈夫怯生生地问。
“不卖房子咋整呀?你横是想把俺娘儿几个饿死不成?”
“可这房子是甄家祖上传下来的,怎么能毁在我手上?”
玻璃花儿眼不乐意了,瞪着眼睛反唇相讥,“你家祖上光就传下这座房子吗?你见天捣动出去典当的那些破烂玩艺,哪一个件不是你家祖上传下来的?可你怎么都拿出去典了?”玻璃花儿眼得意地看着丈夫噎在那里,停了停,又说,“你看怎么着吧,现在就这么两条道儿,要么你把俺娘儿们拿绳子给勒死,这样你就可以保住你祖上传下的房子啦,要么把房子卖了,先活下去再说。”
丈夫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已是被人追打到死胡同里的一条狗,恐惧、逃命,种种念头都在慌乱中拥到他的心里,却又一时拿不出个主意。大约相持了一刻钟,闪念间,他忽然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解脱的办法,而这种办法一经出现,他就觉得浑身轻松了。
“我死吧。”他咬着嘴唇,望了望妻子,心里没有一丝的恐惧,语气要比平日平静许多。
“好啊,”玻璃花儿眼反倒高兴了,听过后没露出一丝儿惊疑,就痛痛快快地对丈夫说,“去死吧,省得我见天看见你就来气,那样的话,说不定俺娘儿们会活得更好。”因为根本就不相信丈夫会有自杀的胆量,玻璃花儿眼说完就转身进屋了。
玻璃花儿眼的话,刺激了绝望的丈夫,心底也就来了勇气,拿起平日用来从井里打水的绳子,走出街门,出了城,就往祖坟方向去了。
甄永信的鞋底刚踩到父亲坟前的湿土,心里就有了种回家的感觉。父亲坟上的荒草已经深了,封土似乎比当初又矮了一些。他把绳子扔在父亲坟头的荒草里,就势坐下,不知怎么,眼泪就控制不住了,像一个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的孩子。但这回没出声,也没抽泣,放任眼泪籁籁地落下。他又想起父亲活着的时候,每年清明节,都要领他来给爷爷上坟,烧完纸后,也要这么在爷爷坟头的石碑前坐上一会儿,和爷爷嘀咕一会儿,才起身离去。现在他也想和父亲嘀咕几句,可嗓子噎住了,发不出声。抬起头时,透过泪水,看见父亲就站在他前面不远处的地方,父亲仍穿着那身栗子色缎子马褂,弓着身子,青灰色的脸上有些木然,两眼呆滞地望着他,像似有话要说。他想和父亲说话,却又因为心里害怕,不知该说什么。
“你冷吗?”过了一会儿,他才问父亲,父亲仍旧那么站着,没吱声,只木木地摇了摇头。
“你那里孤单吗?”他问,父亲不说话,还是摇头。
“你还抽大烟吗?”父亲还是摇头。
“俺妈原谅你了?”父亲还是摇头。
“那么,你想跟我说什么?”
父亲开口了,问他怎么还不给他立一块比爷爷的墓碑稍矮一些的墓碑?儿子恍然大悟,这是多年以前父亲吩咐过的,而他至今却无能为力了。他不想把真情告诉父亲,免得他在地下伤心,就托辞说,“别急,以后会立的。”
他还想和父亲谈谈死人国里的事情,免得匆匆走进去后显得太慌张,可是父亲一下子又消失了。这时他才发现,上午离家时太匆忙,竟然忘记了嘱咐世义和世德,将来别忘了在爷爷坟前立一块比曾祖父的墓碑稍矮一些的墓碑。他考虑了一会儿,想想现在是否有必要回家一趟,把这事给孩子们交待清楚再回来,可那样势必会遭到玻璃花儿眼的嘲笑,说他是怕死,才回来的,何况儿子们现在又太小,注定不会理解他交待的事情。“咳,算了吧。”
这样想时,他立起身来,抓过那根挺长的绳子,把一端搭到父亲坟前的歪脖儿树的斜杈上,抓住那端把绳子的另外二分之一部分拉过树杈,而后就把两端交叉在一起,打了个死结,死结打在离他一脖子还有半尺高的地方,他又从父亲坟边搬过一块大卵石,那是当初给父亲开圹时掀出来的,现在他把大卵石垫在脚下,就把脖子伸向自己刚刚打好的绳圈里,双腿一屈,身体的重心就全在绳子上了。
刹那间,他觉得有一个硬物正在刺破他的皮肤,压进他的喉管,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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