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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道,“你小子真狠,专往我心尖子上捅刀,最后一次了,记住没有?哥这东西,拿到市面上,少说也得八百块,得,谁叫咱们是兄弟啦,你就给个三百吧,意思意思得了。”
胡二爷听了,乐得浑身发抖,当下从怀里掏出钱来,点出三百,推给主人。主人搂过钱,也不清点,叫儿子把青花觚连盒子一块端给胡二爷。胡二爷也大方,并不打开查看,借着酒劲儿,得龙望蜀,缠着主的道,“哥,兄弟还有一个愿望,就想见识见识您柜子里摆设的青花将军罐。”
“好小子,眼够毒的,”主人又拿手指弹了一下胡二爷的脑袋,“你知道那是什么将军罐吗?是元青花将军罐!元大德六年景德镇出的,是特地为太子大婚烧制的,一共烧了三十二件,赏赐给皇亲国戚的,传到今天,世间只剩下三件,紫禁城里有一件,伦敦大英博物馆里陈列了一件,民间就只我这一件了。是我爷爷在道光二十八年,趁长毛子起事,花了三百两黄金,从王府里弄出来的。我自个儿都不知道,它到底该是个什么价。”
胡二爷走到近处,小心地托起将军罐,翻看了落款,和主人说的一点不差。再端详釉面,果真是流光溢彩,悦目怡心。把玩了一会儿,放回柜中,带上青花觚回去,心里却不踏实,照旧找玩家看了,都惊羡他接二连三地拣大漏。
胡二爷兴奋过度,相信自己找到了金矿,心里打起了那件元青花将军罐的主意。到玩家那里探听一下行情,玩家听了,都不以为然,说,那可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果真是正品,几十万、上百万都是可能的。
胡二爷按耐不住,心里打起了如意算盘。几经合计,打算先把平日里淘来的东西出掉一些,凑足钱数,伺机买下那将军罐。
一段时间里,胡二爷一边忙着到琉璃厂出货,一边每天带着酒菜,到那家破落户去吃酒。破落户的主人似乎觉察到什么,胡二爷再去时,见橱柜里的一些瓷器,已收了下去。无耐,胡二爷现在已是走火入魔,心里只有那件元青花将军罐了,一如往常,时不时带着酒菜来,去巴结破落户的主人。大约又过了一个月,总算凑足了三万块现大洋,心里过于焦急,一天,正在吃酒时,管不住嘴巴,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没料到,主人听了,并没像他想像的那样,一口否决,只是沉下脸来,神色暗淡,从袖口掏出一方手帕,擦拭几下眼角,眼泪就簌簌滚落下来,叹息道,“胡老弟是把我往悬崖下面推呀。”
“瞧哥说的,一件古玩嘛,哪里就到了哥哥说的那等地步?”
“兄弟不知,一旦此物出手,哥就等于卖了祖宗啊。”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拿手帕擦拭几下眼睛,哽咽道,“也罢,天要灭我,如之奈何?老弟你也看到了,犬子不肖,岂是守业之辈,谅这个家,早晚要败在他的手上,这尊将军罐,迟早要易主的,与其让他败坏了,倒不如趁我气息尚存,替它寻得一个好的主人,只是我有一个条件,不知老弟肯不肯答应我?”
“什么条件,老哥但讲无妨,我胡某指天发誓,一旦背约,天杀雷殛。”胡二爷瞪圆双眼,满脸胀红,指天发誓。
“这件东西到你手上,定要世代收藏,不可上市交易。”
“这个何消老哥吩咐?小弟正是这么打算的。”
见胡二爷起了誓,主人沉吟了片刻,突然问道,“你现在手上现款有多少?”
“大洋三万。”
主人听了,颔首不语,思忖良久,说道,“罢了,反正我不愿担着出卖祖宗的恶名,这件东西,权当兄弟赠与你了。只是你切不可负了我的一片心意。这件东西,照现在市面上的价钱,至少也不该低于百万,准备一下,你把它带去吧。”说完,转头对儿子说,“你到库房里,把它搬出来吧。”
年轻人听了,站在那里没动弹,直耿耿地数落他父亲,“爹喝大了吧?上个月卖的几百块钱,都让你糟蹋光了,今天早晨,我往你要钱买米,您说让我等等,可等到现在,也没见您拿出一个铜子儿。您对外人却大方,这成千累万的宝物,说送人就送人了啦?”
“混帐!”主人猛一拍桌,唾口骂道,“你小子无能,不能安身立命,却要靠变卖祖业过活,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士死知己,天经地义,我将此宝赠与胡老弟,也算是物得其人了。男子汉大丈夫,岂可靠变卖祖业过日子?”
“您说的句句在理儿,只是您老肯把大烟戒了,我就是上街出苦力,也够咱们一家过活了,不需要变卖祖业了。”
“你!”主人两眼泛红,站起身来,举手要打。
胡二爷见状,拦在中间,托着主人坐下,不停地安慰道,“老哥您消消气,消消气,别跟孩子一般见识。其实吧,大侄子刚才说的,也有道理。人嘛,终究是要吃饭的,要不,神仙可就要满天飞了。大侄子刚才说得对,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好平白得来呢,多少也得给您老些补偿。您瞧,眼下,我只凑足了三万,这钱您老先收下,货我先取走,等我攒足了钱,再给您老补上,行不?”
“养儿不肖,丢人现眼啊。老弟,你也看见了,”主人指了指年轻人,手指气得直哆嗦,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胡二爷笑着从怀里取出一张支票,递给年轻人,说,“收下,孩子,汇丰银行的,随时都可取兑。”
年轻人没了主意,望着老子发愣,主人闷声闷气地吼了一声,“收着吧,快去把将军罐搬来。”
一会功夫,年轻人捧着一个精制的盒子出来,将军罐存放在盒中。走到酒桌跟前,年轻人打开盒盖,让客人看了看,又把盒盖盖上,转身出去了。这边主人酒兴颇好,一杯跟着一杯,也没忘记功客人喝酒。大约喝到日已偏西,胡二爷开始两眼发直,嘴唇发木,才摇椅晃抱着将军罐,到街上雇了辆车,回家去了。主人送走胡二爷,回屋简单收拾一下,锁上门,雇车回到东四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