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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大堂瞧去,努力透过木雕栏杆的缝处觑着下头的动静。
所处位置的关系,她无法看得透彻,只见大堂上果如锦绣所描述,十来个黑汉子各持兵器,飞腾奔窜,将一灰蓝劲装的男子团团困在中央。
那劲装男子背对住她。
他身形十分高大,双肩宽平,虎背熊腰,套着墨色护腕和绑腿的四肢显得粗犷有力。
此时,他面容微侧,随意束在粗颈后的黑发散出几缕,将那侧脸给遮掩了,没能让慕娉婷得窥一二。
男子沉肩坠肘,猿臂微垂,双掌状似虚握,而身势挺俊。
不!他并非被困住的那一方。蓦地,一抹认知如疾起锐光刷过慕娉婷脑海。
他是以不变应万变。十来名黑汉子环伺,他立在那儿的姿态早已道明他胜券在握,是他将对方拖在堂上,而非受人困制。
况且,再仔细察看一番,客栈一楼的几个出口尚有其它刀家的人守住,众人见自家主爷动了手,已无需旁人相帮,全手握兵器在旁严守。
瓮中捉鳖。
这念想才在她小脑袋瓜里模糊浮现,大堂上一名黑汉子猛地抡刀砍去,张口暴喝:
“刀义天!老子就不信宰不了你!上啊!”
那黑大汉一动,其余几名山贼也随即扑上,黑呼呼一团压将过去,十来把兵刃对准刀义天招呼过去,气势万分惊人。
“哇啊啊啊——”惊呼出声的不是慕娉婷,而是挤在她身边一块偷瞄的锦绣丫头。
倒抽了口寒气,慕娉婷一颗心瞬间提到嗓眼,她小手紧紧捂着自个儿的嘴,整张脸儿血色尽退。
即便胸有成竹,如此由着十来把利器指上身,他、他他他莫不是太托大了?
不及想清,她圆瞠的眼眸便如同见着一出世间最奇特的杂耍——
大堂中,那抹灰蓝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出臂、踢腿、点指、移形换位。
他招式如行云流水,无一瞬踌躇,指上打下、左突右腾、声东击西,啪啪啪连着十数音促响,伴随那十余名对头好几声的粗厉哀号,围攻上来的一干人须臾间全给缴下兵刃。
不光如此,十来名汉子横七竖八躺作一地,又是抱腿托臂、又是捂胸按肩的,瞧那模样,分明是让人使了分筋错骨手给狠狠整治过一番。
好……好快的手法……慕娉婷瞠目结舌,怔怔杵在窗边,几要忘了呼吸吐纳。
方寸如教一只无形手掌完全掌握,掐得好紧,紧得她又开始不寻常的口干舌燥,极想冲到桌边,把丫鬟适才刚备上的整壶温茶往口里灌,却又极舍不得离开窗旁,模糊希冀着,那男子说不准下一瞬便要转过身来。
她想瞧清他究竟是何模样啊……
从来,她不曾如此躁动、如此心急,渴求着极欲弄清什么。有某种难解的东西从脚底窜起,直逼天灵,此刻的自己心慌意乱、悸颤莫名,全然不是她所熟识的慕娉婷。
可惜,刀义天仍未调转过身。
他伫立在大堂中央,脚边倒了一堆人。
见他制伏众寇,刀家的众位好手这才让兵刃回鞘,几名手下趋前过去,动作迅捷地处理那一“摊”不断哀号的黑汉子,将他们一个个搬到一旁去,取出粗绳牢牢捆绑。
一名年约二十五、六的男子上前与他说话,慕娉婷认得对方,那男子亦是“刀家五虎门”的手下,领着一小队人马从昨日就护着迎亲队伍往湘阴来。
“当真恰巧,大爷怎么追‘黑风寨’的山贼追进‘云来客栈’了?大伙儿还以为您尚在幕阜山一带,不及赶回呢!”
刀义天双掌举在胸前,由慕娉婷所在的位置望下,见他宽肩微动,似乎是交相按了按左右两手的护腕。
跟着,厚醇如酒的嗓音沉静道:“原是作好部署,前日打算集结民团和官府的兵力围剿‘黑风寨’,但丁大人的师爷在事前走漏消息,让这几个‘黑风寨’的大小头目给逃了,我才领着几位好手一路追赶至此。”略顿,似思及何事,徐缓又说:“你们这一路上还算平顺吧?慕家那边可有解释过?”
“迎亲过程十分顺遂,慕老爷子知晓大爷是教剿‘黑风寨’之事给耽搁,所以没能亲自迎娶后,他老人家没多说什么。”
闻言,刀义天颔首。“那便好。”
那名手下接着又道:“大爷,新娘子就安排在二楼厢房,您要上去见见面吗?”
他们交谈的声音不大,按理,慕娉婷根本听不清楚两人谈些什么,但见与刀义天说话的那人目光朝二楼厢房投射过来,她心猛地一阵促跳,忽地明白他们正说着关于她的事。
“小姐,姑爷的眼睛好像也跟着瞄向这儿来啦!咱猜啊,他肯定极想瞧瞧小姐生得什么模样,是圆是扁、是胖还是瘦?呵呵~~不过王媒婆九成九不准他过来的,按咱们老祖宗的习俗,未婚夫妻在拜堂之前可不允许见面呀!”
锦绣丫头说得正好,因立在底下大堂的刀义天仅朝着二楼略略侧目,身形不动如山,对手下淡淡道:“一切顺遂便好。拜堂前相见,怕是不合礼俗。”何况明日便是他与慕家小姐的大喜之日,又何需急于一时?
随即,他朝手下交代了几句后,灰蓝身影头也不回地领着一小批人离去,将“黑风寨”的一干山贼也一并带走。
自始至终,慕娉婷都没能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即便他曾侧目扬眉朝这儿望来,那微侧的面容仍让微乱的黑发遮掩,且隔着楼上、楼下的距离,她怎么也看不清。
那高大身影已消失在她双眸可及之处。
他的离去教她缓缓吁出一口气,却也兴起奇异的惆然。
那男人便是她即将嫁予之人啊……模糊思索,一时间说不出是何滋味,只一手轻捂左胸,感受着不同寻常的颤动。
收敛眸光,她莲足自有意识般缓缓移步,又一次将她带到面向外边景致的那扇窗前。
风入窗,拂来一身凉。
窗外,天色更沉,半圆月华更形清明,这秋末初冬的月夜天犹如刷过一层浅淡银霜,透着避无可避的凄清气味。景致无奇,她却瞧懵了。
“小姐,别杵在窗边吹风,要着凉的!”锦绣在她身后喳呼,老妈子的性情展露无遗。
她恍若未闻,方才在大堂上的每一幕又一次地在她脑海里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