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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传来他冷冽的声音。
“你确定,刀家家主,真是如此说?”
“是。”货行的管事子虚,平铺直述的道:“他道,女婿经商失败,是以所赚之盈余,尽皆借其周转,今年一样,无力偿还其债,如若铁爷还望旧情,但请宽宏,再展延一年。”
门外荼蘼一僵,全身发冷。
铁子正沉默半晌,问:“子虚,你看如何?”
“刀家三年前以嫁次女筹聘为由,两年前再说仓库失火,去年又道遭战事牵连。年年都要求展延,请借新款,子虚不认为,刀家有能力或诚意,偿还其债。”
这话说得很重,荼蘼听得心更寒。
她从未知晓,小妹已在三年前出嫁,从未听说,家里又要求展延债款,更不知道,他们旧债未偿,竟又向铁子正再借新款。
没有人告诉她,更无人想到要征询她的意见。
“他们欠的总额是多少?”铁子正再问。
门内传来家里的借款金额,子虚一条一条的报,一年一年的计算,刀家年年向铁子正借贷,过去数年,只有增,从未减。
他们连丁点都没还过,更别说是要赎她回去了。
突然间,羞耻的窘迫,扩散到四肢百骸,让她全身忽冷忽热。
过去几年,她以为自己替铁家赚了钱,以为自己在这里挣到了些许位置,或许还多少替家里还了些债。
但原来,她赚的根本连欠债的利息也不够。
她从未感觉如此羞愧,从未感觉如此无地自容。
全身上下,冷热交杂,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人在这里,却听见他又开了口。
“这事,别让荼蘼知道。”
“子虚晓得。”子虚顿了一下,问:“那刀家今年请借的新款?”
“给他。”
她愣住了,完完全全呆愣在门外。
他明知刀家还不起,明明晓得刀家前债未清、旧债未还,为何还要借?
铁子正冷声道:“他要借多少都行,但叫他亲自过来,见了荼蘼再给他,让他说是行商经过,特来探望,不许提及其他。”
这附注的条件,让她心头微颤。
他在想什么?
这男人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同情?怜悯?抑或另有所图?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想,也不敢再听下去,恍恍惚惚、怔怔忡忡的,她回到自己屋里。
寒夜里,无声飘起了雪。
那一夜,她就那样在黑夜里坐着,没点灯,没生火,寒意透进了心头,凉进了四肢百骸。
这些年,这般辛苦,为谁呢?
为谁?
爹吗?娘吗?小妹吗?大哥吗?谁又曾想着她了?
谁?
思绪,千回百转,绕了又绕,却怎样也找不到出口,只觉浑身冷热交杂。
恍惚中,以为睡去,却又不曾。
恶夜里,她听见屋外有欢笑声,寻了出去,却一脚踏入思念已久的故乡,以为自己终于回到家中,她匆匆奔至厅堂,隔着门窗,看见大家围炉吃饭,欢聚一堂,爹与娘笑着,大哥小妹笑着,家族亲友都笑着,大鼎里肉汤腾腾,桌上摆满了菜。
她推门欲进,大门却不动如山。
她敲着门、擂着门,喊着爹娘,喊着兄妹,堂内却无一人回首。
再一细看,家里的人,面目却模糊一片,她想不起家人的脸,记不起爹娘的样貌——
她更慌,敲得更急,喊得更响。
“爹——娘——开门啊——开门啊——”
终于,娘来了,开了门。
“你谁啊?”
娘的脸,还是一片模糊,没有清楚的模样,她含泪望着那熟悉的人影,道:“娘,是我,我是荼蘼啊。”
“荼蘼?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没有?
她瞪大了泪眼,心痛如绞。
“是我啊,你再想想,我是荼蘼,是你的女儿荼蘼啊!”
没有脸的女人,无情的挥手驱赶着她,不耐烦的道:“没有就没有,我女儿只有一个,正在里头吃饭呢。去去去,你到别的地方去——
不!
她是刀家长女,是巫儿,家里的人必得领她回乡,祭祀祖宗、以养父母,他们不会忘了她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泪如泉涌不停,心似火烧一般。
她退一步,跌入黑暗的万丈深渊。
蓦然间,一双大手,稳稳的接住了她。
没事的,没事了。
男人沉稳的声音,在耳畔低响。
别怕。
她感觉到,他捂住了她泪湿的眼,长长的衣袖,盈着淡淡的香。
睡吧。
他悄声说。
别怕。
他怀抱着她,温柔的捂着她的眼,沙哑的说。
别想了。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粗糙的茧,和那熨烫的热度。
男人贴在她耳边,命令。
什么都别再想。
她怎能不想?怎能不想?
但他一再一再的重复着同样安抚的字句,驱走了惶惑与不安,止住了无止境的泪水。
熟悉冷静的声音,赶跑了纠缠的思绪,包围住了火烧的心。
别去想。
他说。
黑暗中,在他掌心下,她闭上了眼,听从了他,沉沉睡去。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只察觉到他温暖的怀抱,与教人心安的大手,抚慰着她。
几日后,幽幽转醒,只见窗外,大雪满地。
屋里,寒冻的空气,被满室火热的铜炉温暖。
才以为,都是暗夜惊梦,却听见他冷淡的声音,就在门外。
“就说我病了,受了风寒,将那些宴席邀约全推了。”
“爷,上柱国新官上任,今晚宴请了满城商贾,不到的话,怕会得罪……大夫说,荼蘼姑娘高烧以退,应不需再担心,这来去一趟,只须个把时辰……”
但他不理子御的劝说,只淡漠的道:“上柱国若会在意这等小事,也做不到上柱国这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