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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上一天,他肯定要疯掉。
不过,看到书案上一套砚墨时,他又不得不称赞这小书呆的品味。
“墨要用新安徽墨、砚非端砚不可、藏书以宋刻本为贵,这三样东西在你的‘眉山书坊’里都有,你也真不简单。”
原来一进书铺后闻到的墨香便是从这里传出来的,不过再看到书案旁的矮柜上放着一盘吃剩的窝窝头,他愈来愈觉得这个小书呆很有意思了。
明明那一套卖给高大人的宋刻本可以狠狠敲上一笔黄金白银,她却为了一个书呆子才会在乎的原因,只收了十两银子,心甘情愿地在这间窄小阴暗的书铺里啃窝窝头度日。
“我常常要替人抄写文章,好的砚墨才能芳香四溢,入纸不晕,而且墨迹清晰,历久不褪。”她终于找到她想找的东西,转过身来递给胤禘。“找到了,公子请看。”
“这什么?”他看着簇新的书皮,但书皮上却没有任何文字。
“请打开来看。”她替他翻开书皮。
胤禘疑惑地低眸看一眼,顿时惊愕地睁大眼睛。
“这是……宋刻本?”他凑到眼前仔细看起来,愈看愈感惊异。
“公子如何看得出来?”她眨眨眼。
“纸色苍润、墨气香淡、字体古劲而雅,是宋刻本的特色。”他再翻开几页,发现文章内容均不相同,看起来是将残页合并装订而成的。“前几页和后几页纸质罗纹不同,应该分别是北宋和南宋时期的刻本,而且都是国子监所出的官刻。”
“公子说的一点都不错。”小姑娘双目炯炯,发出异样的光采来。“公子想必是收藏宋刻本的行家。”
胤禘淡淡一笑,真正的收藏行家是他的父皇才对。
由于他自小行动不便,父皇十分疼宠他,并且时常将他召唤到寝殿陪伴,还亲自教他读书写字,在父皇批折或接见大臣时,他就窝在暖炕上把父皇的藏书全看了遍,所以他对宋刻本的认识,全都是来自父皇,他也慢慢对读书培养起了浓厚的兴趣。
当他不能像哥哥们一样骑马狩猎时,唯有读书才能消磨无聊漫长的时光。
“所以……我够资格收藏宋刻本了吗?”他把手中的书还给她。
原来这就是她选择卖不卖宋刻本的方式,也算有她的一套了。
小姑娘尴尬地搔了搔头。“公子请稍待,我开个书单给你。”
“开书单做什么?”他挑眉疑问。
“这个……宋刻本极为珍贵,藏在隐密之处,不能被外人知晓,所以我不能带公子去,只能先开书单给公子挑选,然后请公子过几日再来取书。”她埋头在桌案前,清出一小块地方准备写书单。
“用不着挑选了,你这里有多少宋刻本,我全要了。”他在书案前唯一一张矮凳上坐下,将手杖顺手放在矮凳旁。
“啊?你全要?”小姑娘错愕地抬头看他,双眸又用力眯起。
胤禘这才发现,当她认真看人时的模样都很奇怪。
“公子,宋刻本存世稀少,请恕本书坊不能全都卖给您。一位客人只能买一套,这是本书坊不成文的规矩。”
她略带歉意地说着,一边在砚上添注清水,开始磨墨。
“即使有钱也买不到吗?”他一手靠在桌沿,懒懒地斜睨她一眼。
“我与公子还不算熟,并不放心将宋刻本全数交给公子收藏。”
她双眸凝视着墨砚,一手握着墨条专心磨着,脑袋愈压愈低。
“意思是,我只要多来上几回,让你跟我熟悉了,你就可以放心了吗?”他低头瞄她一眼,徽墨散放的馥郁清香冲入他的鼻端。
“或许吧……”
小姑娘的脑袋已经压低到快要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了。
“你看东西为什么都要凑得这么近?”他脱口问道。
“啊?”
她抬头看他,手中墨条不小心一滑,滑进墨池里,聚在墨池内的墨汁飞溅而出,正好溅在他的衣袖上!
“喂!你干什么?”
胤禘跳起来怒喊,看着衣袖上溅了好几滴墨汁,简直傻了眼。
“公子,真是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她慌张地四处摸索,找不到可以擦拭的布巾,想起矮柜上有叠宣纸,她立刻抓起几张,奔过去朝胤禘的衣袖上一阵胡乱按抹,想吸干那几滴墨汁。
“你眼睛在看哪里啊!”看她根本没有对准墨汁溅上的地方擦,他情急地惊抽口气,恼怒地大骂。“墨汁溅到的地方在这里,你没看见吗?你的手碰到墨汁了!你看看你的手!”
小姑娘被他气急败坏的骂声吓傻了,连忙抬起双手凑到眼前一看,不由得一阵魂飞魄散!自己的双手沾了东一片、西一片的墨渍,而他湘色的衣袖上也已经被她抹得一片黑糊糊了!
她对自己又气又恼,居然没有先看仔细就胡乱擦抹一通,把他的衣袖抹黑了一大片。
“公子,我眼睛不好,没看清楚,我真的不是有意弄脏您的衣服……”
她现在双手也都沾染了墨汁,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傻傻地呆站着,不敢再乱碰他。
“你眼睛不好?”胤禘微怔,讶然地盯着她的双眼。
“是……”小姑娘擦了擦额角因紧张而渗出的惫。“我自小埋在书堆里看书,不知怎么的,就把眼睛给看坏了。大夫说我得了能近怯远症,只有近在眼前之物才看得见,稍远些就模糊不清了。真是不好意思,弄脏了公子的衣裳。不知公子的衣袍在何处裁制?我买一件完好的新衣赔偿给公子。”
“那倒不必了。”一件衣服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而且他身上的衣服出自江宁织造,仅供给宫廷之用,她想买也买不到,倒是她的眼疾让他很感到好奇。“你的手最好别再往脸上抹了,你的脸……都黑了。”他忍住笑,好意提醒。
小姑娘蓦然张大了嘴,耳朵开始胀红。
“我、我先去把手脸洗干净,公子您先坐会儿!”她匆匆低下头,急急掀起矮柜后头的帘幔钻了进去。
原来她目力不好,难怪老是眯着眼睛看他,目光也时常飘忽没有焦点,很有可能她根本一直没看清过他的长相,也有可能并没有发现他扶着手杖手路吧?胤禘的唇角漾起一抹无奈柔和的浅笑,初次对一个陌生人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