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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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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会劝他的。”云婉儿柔颈略垂,颔了颔首。“你们别太忧心,我进去瞧瞧他。”

安抚了女人们,她走进岩片堆造起来的矮围墙,踏进他的屋子。

这地方一样是用石料建造的,较她的小石屋大上两倍有余,而且天顶更高。

此时屋中静谧谧,她将食盒搁在桌上,旋身走往屋后,果然在草棚那儿寻到力千钧的身影。

男人在四散的干草上席地而坐,母骡四腿并拢躺在他身旁。

他面容憔悴,神情温柔,大掌不断抚着母骡变得好暗淡的细毛,似乎已和她说了许久的话。

云婉儿鼻腔泛酸,热意瞬间冲上眼眶,模糊了视线。

在玉家行会时,虽知春花病了,他尚能自持,后来返回“霸寨”,春花的状况突然一落千丈,似乎晓得已到家,不须再强撑下去,而他连着五日都伴在母骡身边,虽未到完全不吃不喝的地步,但也得有人按时在旁照看叮嘱,要不然他是不会想到那些的。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力千钧抬起更形瘦削的黝脸,红丝轻布的深目烁了烁,冲着她淡勾起嘴角。

“春花才跟我说起你,她想见你,你就来了,真好。”

“是吗?那当真好。”云婉儿走近,学他席地坐在干草上,泪已一颗颗沿着匀颊往下掉,她没去理会,只是勾唇笑。“春花跟你说了我什么?”

力千钧低声道:“她说你是好姑娘。很好、很好的……”母骡还说了很多,有些是他说不出口的。

云婉儿把身子挪得更近,小手抚着春花,这几日她就这么陪着他们,叮咛他吃喝,帮他照顾母骡。

“我其实……没多好。”

泪珠依旧串串滚落,她吸吸鼻子,勉强把每个字说清楚。“春花才是好姑娘,是很好、很好的,没谁比得上……”

力千钧静默着,沉静瞅着姑娘和爱骡好半晌,徐缓道:“要是骡子或马儿死了,寨里的人都要把它们放到山上去,找一个空旷又干净的地方摆着喂鹰。我不要春花去那种地方,她五岁时就跟着我,跟了整整十五年,有情有义,相挺到底,我想她留在身边,好吗?”

“好。”云婉儿点头,眼都哭得通红了,心里明白男人并非询问她的意思,而是明确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扬唇笑了。“谢谢你。”

云婉儿不太明白他道谢之意,但此刻的她没心神想那么多,只能摇着螓首,心疼不已,为了男人和他的母骡。

“呼噜噜——”忽然,病恹恹的母骡晃动着尾巴,大脑袋瓜略抬,往旁边奋力地蹭啊蹭的。

力千钧张臂一揽,顺势把她的骡头揽进怀里。

他就这么静静揽着,抚顺皮毛的手劲再温柔不过,母骡低低的、断断续续又哼了几声,仿佛仍放心不下他,鼻头在他胸怀里轻蹭再轻蹭,来来回回了几次,直到再也使不出丁点儿气力,那双雾蒙蒙的大眼垂了下来,终于,她在男人的怀抱里呼出最后一口气。

云婉儿望着这一幕,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呜咽着、低泣着,下意识用手捣住嘴,但哭音仍透出指缝,泪流满面啊泪流满面,像是从来不知自己会如此伤心,那些泪仿佛永远也止不住。

然而抱着心爱母骡的男人,他眉目低敛,一滴泪也没流,面庞温柔依旧。

她听见他低低唱着——

“……大年初一要出门,哎哟,我的小心肝,阿妹不舍我,阿哥舍不得卖骡马……舍不得责骡马……”

***凤鸣轩独家制作******

大石屋后头的草棚边,力千钧为春花造了一个坟。

坟前没有立碑,微微隆起的土堆前只压着一块方石,石上挂着成串的红漆铃铛,一切简简单单。

寨里的人听闻春花走了,悲喜参半,但毕竟喜大过悲,心想生老病死本属常情,春花两眼一闭不必再受苦,而力千钧这么彻底的痛一痛也好,待痛过后又是一条活龙,重新再上路。

这两日,云婉儿当真成了寨民与力千钧之间唯一联系的通道,大伙儿要给力千钧的东西全往她怀里塞,想打探大石屋里的消息,找她一准没错。

进屋,秀气身影笔直往屋后去,如所预料的,男人在那里。

他盘腿坐在母骡坟前,地上摆着三大坛酒和两只宽口大碗,就这么和母骡你一碗、我一碗地“对饮”起来。

见屋后的情状,云婉儿内心幽叹,也不出声阻他痛饮。

她步伐沉静地走近,敛裙蹲落,将摘来的一束楔放在红漆铃铛底下,然后双手合十默祷。

“你总是跟她咬耳朵、说悄悄话。”

已两日不言不语的男人突然出声,云婉儿心一颤,回眸瞧他。

纵然饮了酒,力千钧看起来神智仍相当清醒,他眉目寻常,淡淡道:“我每回瞧见你和春花好在一块儿,喉头就冒酸气,吃起你俩的醋来。”

“啊?”唇瓣微张,眨眨眼,合十的小手不知觉放落了。

他似乎也没要她回答什么,举起大碗迳自灌了一大口,跟着又抬起绑手粗鲁地拭掉嘴边酒汁,道:“春花走了,马帮就得再挑一只头骡,没有头骡领队,骡马会走得不成样的。”

“……我听老人们说过,挑头骡很重要。”云婉儿温婉微笑,也不怕地上土尘多,干脆跪坐下来。“他们说,一头好头骡有本事识别毒草,不会让骡马误食,它还能知道地皮下面是泥沼或沙窟,避免赶马人和骡马群陷落……老人们还说,如果头骡死了,对赶马人而言会是一件很悲伤、很悲伤的事……”

力千钧仿佛没听到她最后那句话,仍大口饮酒,酒汁濡湿峻颚,连前襟也湿作一片。

“力爷……”

“头骡要选五岁到十岁之间的最好,还要看骨骼、看毛色漂不漂亮,一定要聪明,而且一定要母骡子。母骡脾气温驯又机警,能懂得避开危险,公骡太莽撞了,没法儿带好队伍的……选了头骡,把它带在身边共患难。骡子能活到二十五、六岁,春花走得算早,少活五、六年……”他突然低低笑出。“也好,跟着我总是吃苦,早走早超生。”把大碗满上,又饮。

“力爷——”云婉儿又急又心痛,用力攀紧他的臂膀,把碗里的酒全弄洒了。“别再喝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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