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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我心底仍存着残念,无论如何太平如何恼我,我她依旧是他唯一的母亲,血肉相连,不可分割。
“太平!”我伸手想抓住她的手腕,她却逃也似的松开手。
太平一脸缱倦容光,眸光凄凉、萧索,她掌心托着大婚当日我赠予她的玉佩。玉佩缓慢地从她手中滑落,无声无息,义无反顾,冷若冰霜,果断而绝情地轻轻跌落地面,碎裂的声音好似一声绝望的尖叫:“母后,我不会原谅您!永远也不会!”她回身迅即地奔出了大殿,那落寞的身影似是夜色里孑然一身的负伤孤鸟。
若非生在帝王家,她会是个简单而幸福的人吧。
虽早看遍了岁月变迁的釜,已有一颗深沉不动的心,只是此时我忽生沧桑之感。
终于,连这最后一个女儿也失去了。
华灯璀璨,光烛彻殿,明艳非凡,我却如萎竭的枯叶,无力地陷落在金衣凤冠中。
“太后,这……”上官婉儿望着一桌几乎未动的菜肴,犹豫地望着我。
我敛容整裳,徐徐坐下,举箸夹了块糖藕放在口中——苦涩难当。
窗外残月低悬,月光极冷,落在身上如沐幽霜。
龙涎香依然幽幽燃着,寂寞地在空荡的殿中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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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个好天,碧空如洗,阳光灿若流金。熏风微动,是狩猎的好日子。
我窄袖长靴,一身轻便的骑射装扮。
内侍牵来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我莫名地想起了母亲的追风宝马。轻轻踩着马镫,我正要翻身上马。
“媚娘……”他的声音依然低沉,似温柔的呢喃。
我倏然回头。
浮金般的阳光映出他伟岸笔直的身姿,沉静如山,金冠束发,青色丝缎锦袍,端凝的威仪。
我微觉恍惚。
是阿真,他回来了。在我大肆屠杀李唐宗室的时候,他回来了。
我几乎要忘记了,他是李元吉的儿子——李承忠。
他,亦是李唐宗室。
我的心愈发沉重,却仍残留一丝希望,抬眸问他:“怎么来了?”
“为求你放手而来。”阿真亦不避讳。
“你忘了他当初是如何对你的么?”我若无其事地笑着,似随意地说道,“你忘了太宗皇帝是如何对你的父亲么?”
“我永生难忘。”阿真悠然一笑,“但我更忘不了,我亦是李唐宗室。”
“为了这个,你不惜与我为敌?”我的心中现出一丝怅然。
阿真摇头:“不,我只是求你放手。”
“求我放手?你有什么资格求我放手?”我冷笑起来,“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么?弑父杀女,放逐自己的亲生儿子,诛杀自己最爱的女儿的夫君……”
“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只是一个险些被母亲遗弃的可怜女儿,一个不甘任人欺凌的倔强女人,一个对人世绝望的哀愁女人……”阿真轻轻执起我的手,亲吻我的手心,“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在我眼里就只有一种,那就是我爱的女人。”
我呆立无语。
阿真的眼眸清亮,清俊无俦,如此明澈的目光,令我下意识想要避开。
在左右侍卫惊诧的目光中,他俯首吻上我的唇。
他唇上的温暖、柔软,依然当日,第一次懵懂的心动。从此多少个暗夜,忆起那灵犀一点的爱怜,仍会黯然垂泪。
这一瞬,我的心软弱如幼童。对我而言,温暖与幸福一直如同海市蜃楼,可望而不可及,但此刻,我第一次感到它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得。
若真得到了,那又如何?得到了,便唯恐它失去,亦怕它不能永远。而永远,太遥远了……
震天的号角声轰然响起。
“射猎开始了……”我如梦初醒,轻轻推开他,“你陪我吧。”
“好。”阿真含笑将我扶上马,眸中如有流泉轻泻。
四蹄翻飞,马匹迅疾如电,践草踏荆, 耳边一时风声大作,声势滔天,交错紊乱。衣袂簌簌翻飞,树林深处,古树苍天,遮天蔽日。
偶尔几束阳光沿隙照下,灿亮的光,映得一切皆无所遁形,萦萦绕绕之间,细小的尘埃轻漫飞舞。
有只灰狼已被侍卫逼得困于树丛间,它仰首咆哮,目眦欲裂,那是令人绝望的恨与惊。
我已不知身在何处,只是追随着前方树丛中的那一角青色衣影。
我静静地引箭搭弦,将弓拉得如同满月一般。
指尖微颤,一支狼牙白翎箭,竟这样沉。
心中仿佛燃着两团火,如古琴上的音弦,相激相和,相煎相斗,相厮相杀、相纠相缠,永不可融,直拼得五内俱焚。一股无法宣泄而强烈至极的抑郁之气在躁动,徘徊不前。
我心中异动,悄移半寸,弓弦铮然鸣响,箭似流星,倏然挣脱束缚,咆哮而出,痛快淋漓。
眼看着翎箭便要擦过阿真的肩膀,没入他身后的树干,那伟岸的身形却忽然动了。他迅即地转身朝右移动,宽厚的胸膛便直直迎上了箭锋。
翎箭没入,血溅花飞,心魂俱碎,天地骤然为之色变。
“媚娘,原谅我,我是个懦弱的人……”阿真缓缓倒地,他虚弱地笑道,“但我是李唐宗室,这是改变不了的命运……”
我俯身紧拥着他,瞬时有了错觉,思绪飘离游移,仿佛此时此地不过一场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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