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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盈来到偏房，敲门入屋。
应门的人正是一癫，见他已经穿戴整齐。石温则刚溜下床，披上了外衣，捡了铜盆出去打水。
一癫将她让了进去，招呼她坐下，笑道：“身体可好些了？”
雪盈额首道：“这几日古古一直悉心照料，已然好了七八分。”
一癫道：“那便是没有好全，如何这么早就起身了！应该多歇歇。”
雪盈心感温暖，柔声道：“我计算着还有两个半月就是大雪节气，嗜毒青虫产卵之期将近，所以想今日便向苏姐姐他们辞行，明日一早上路。思量着来同你们商量商量，看大家是否都准备好了起程。”
一语方毕，正好石温打水回来，一癫欲言又止。
沉默了片刻，方道：“我们出去走走，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雪盈见他如此，心头忽紧，一团疑云掠过，暗道：难道他发现我欢喜他了？或是他也欢喜我了，不好意思当着胖胖的面说出来，便要同我单独表明心意？
她心中千思万转，本来最近就因为流云谷一事，加上自己伤重在身，只觉得甚为无趣，常常独自发呆。此时莫名起了这男女情怀的念头，心中扑通乱跳，一时又发起呆来。
一癫又唤了她几声，她这才回过神来，道了声：“好。”便木讷的跟在一癫身后，出了屋去。
两人信步游走，不觉到了双月亭池畔。一癫抬眼四望，径直朝一处花阴下走去。雪盈愣了一下，跟着去了，就着一块长条大石，两人挨着坐下，都不言语。
雪盈心中再次思绪翻腾，想：把人家唤了出来，如何的又不说话，也不晓得是在思量着要打消我对他的情意，还是在思量着如何向我表明。
又想：他是无念寺方丈，就算真对我有情，也万不会说出来，只会那么一生一世的放在心里。
又想：就算他是和尚，是方丈，也可以还俗。若心里真有这情了，哪怕其他人不答应，我们也可找个无人的去处隐居起来。
又想：也不对，他曾今说过，他师父讲他是欢喜罗汉转世。真是这样，哪会动这凡心情爱！难道是他看透我的心思，想要离我而去？
再想：但也未必如此，或许是他师父看他顽劣，拿这话来诓他的。或是他那日转世一说本就是玩笑，反正他也不在乎说谎。
……
也不知道静坐了多久，她心中一会想好，一会想坏，就好像有两个自己在脑中争论似的。
“我要离去了。”一癫忽然柔声说道。
雪盈心里本在胡乱瞎想，隐隐约约听一癫说是要走，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本来就是自己脑中幻想出来的声音，脱口道：“你说什么？”
一癫再次道：“我要离去了。”
雪盈顿感脑中一片空白，整个心冰凉凉的。自己虽想到有此可能，却万没有想到真的会发生。
过了好一会，她才稍静心神，语气苍凉的道：“再也不见了吗？”
一癫道：“见！也不见！”
雪盈心智全乱，不能理解。虽是不解，但却没有开口询问。
一癫又道：“迦诺迦伐蹉尊者讲法，一只白狐每每必来。一日白狐抬眼，见尊者笑望自己，忽然觉我，得了灵性，在心中对尊者生了情。”
雪盈没想到一癫会忽然说起佛家典故来，但却被吸引，想那白狐心境与此时的自己颇为相同，低语道：“这白狐得了灵性，若能宁心听讲，潜心悟道，终会得果。何以偏要生出这不该有的情来，岂不是生生的折磨自己。”
一癫微微一笑，继续道：“白狐情根深种，一日按捺不住，问尊者：‘你可爱我？’尊者道：‘爱，众生皆平等，我对众生皆爱。’白狐不解道：‘可是我独爱你，心中却无众生。’尊者答道：‘若觉一切智，自然心中也就有了众生。’白狐茫然道：‘我如今心中难受，如何能够圆满觉悟！’尊者笑道：‘既如此，我来助你正心。’白狐道：‘我不求正心，只求你心中独我。我在你处听讲二百六十载，只愿你给我二十六日世人之情。’尊者道：‘那之后呢？’白狐道：‘之后我当可知，我心中究竟只有你一人，还是有了众生。’尊者笑而不言，起身抱起白狐，径直往东方转世而去。”
雪盈听着，不觉眼中泪水流下。听着这白狐问情的故事，就好似看到了自己的前世种种。恍惚惆怅之中，忽然记起，这迦诺迦伐蹉尊者，便是中原人所称的欢喜罗汉。
不觉自语道：“你虽笑而不语，却是答应了白狐。我二人八月二十八日相识，到今日正好二十六日。”
一癫道：“我十岁之时，已然了悟前世。虽是如此，只可惜已将前世大智、大悲、大能忘却。这二十六日，我对你的确动情，也独爱你。可昨夜梦中惊醒，恍然大悟，原来我早佛心深重，对你之情从未改变。前世如此，这二六日亦是如此，全都是对众生之爱。如今前缘已了，我当回寺参禅，再次彻悟，还我本真。”
“本真！”雪盈叹道：“你要回到佛前了？”
一癫笑道：“我便是佛，何来佛前。你又是何人，心中可有了众生。”
雪盈露出个惨笑，黛眉皱起，紧闭双目道：“原来今世我在乎他人生死，全是因为我前世无包罗众生之心。可我依然想不明白，两个人的心中相互有了对方，是如此美妙的事情，为什么佛却不能做到呢！”
一癫立起身来，朝着那池中行去，踏着水面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话语方落，一朵祥云生出，托着他往天际飞去。
雪盈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身影，虽然心里有那么点悲凉的感觉，但却又好像赫然开朗。露出个淡淡的笑容，说道：“原来今世你的出现，只是为了让我放下前世的夙愿。虽是放下了，可是我如今不过是在可怜天下人，算不得心中了有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