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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允爅怔愣,当即明白杨不留为何会作出此般毫无证据的推臆。
无论是三年前涵翠楼大火还是老作坊恶意纵火,孔安都略有耳闻,甚至于惨案中几次被一笔带过的斗笠人和查不出缘由生生等着火烧至死的死因他也有所听闻,可惜……
孔安面无表情地摇头,“杨姑娘,不知之事,恕在下给不了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自孔安的住处离开,杨不留重重的心事都凝在紧蹙的眉间,诸允爅心中也有揣度,亦不多言,只是几次三番见杨不留闷头闷脑地朝着路边无人看守的摊子上撞过去,索性上前扯住她的手腕,任她懵懂地抬眼望他,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药铺走去。
杨不留下意识地动了动手腕,却被诸允爅攥得更紧,恨不得指骨扣进她的血肉里。杨不留却似是不疼不痒地盯着袖口处被捏攥得皮肉泛红的手腕,无声地眨了眨眼睛。
诸允爅把她送到药铺门口,见她恍惚了一阵的眸色清亮,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药铺二楼却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小半扇窗。窗口没人,只能影绰地瞧见言归宁晃来晃去的身形。
杨不留望着窗口失笑,转而看向诸允爅,费力地拎起胳膊让他瞧瞧自己这可怜的手腕,轻声道,“不论其是何目的,这个乎噶尔十之八九是个潜藏已久的细作——易容术虽说是个媳事儿,可却极易让人难断真假。殿下切记,虽不知此人谋的是害人还是误国,但务必万事小心。我之所以不同殿下讲明此事,便是直觉蹊跷却无证据,如今确认他的来处……”
诸允爅慌措的松开手,仓皇正色道,“……此人从西北到东北,如无意外,一路几乎是沿着北境走过来的,又有易容的掩饰……这十年他到底做了什么不是一朝一夕能查得出来的。不过,不管他闹了多少幺蛾子,倘若被我抓住把柄,我不会饶了他的。”
杨不留惨淡地笑了笑,转身跑进药铺,阖门时正见诸允爅扇柄一勾,自暗处引出两名护卫,转身往北,大抵是要往将军府走去。
她落上门闩,站在原地缓了缓,径直踱上楼梯。
言归宁大抵是睡过了又起来,头发披散微束,肩上笼着一件宽大的外衣,半倚半靠在床边,见杨不留推门探了探脑袋,便勾勾手指,点了点桌旁的凳子,让她拖过来坐下。
暖黄色的烛光里,言归宁的脸色仍旧算不上好看。杨不留张了张嘴想要关切几句,却被她师父抬手一拦,“废话不多说,我现在是心里记挂着睡不踏实,一会儿问完我就休息,你不用多言。”
杨不留一愣,竟从他这懒散的架势里瞧出几分凌厉认真来。
言归宁没给她动脑子糊弄他的机会,也不知何时从哪儿把杨謇的牌位抱到了他的房间,他这会儿把牌位捞在怀里对着杨不留,直截了当问道,“你对那粘豆包……呸,对肃王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杨不留被他这么一闹,生出了些许被三堂会审的心虚,摇头晃脑的不作答,言归宁便猛地拍了拍牌位的脑袋瓜,大有一副逼供的架势,“啧,快点儿!”
“有……是肯定有的。”杨不留无奈投降,看着她爹可怜兮兮挨了揍的牌位有些滑稽想笑,“一位貌美如花……唔……风流倜傥的这么个翩翩公子天天在你身边转来晃去,搁谁能一点儿想法没有啊?我这还不是随你……”
“你跟我有一文钱的血缘关系吗你就随我?随个屁……”言归宁舍不得揍她,只能又在杨謇的牌位上拍了一下,“成,那你说,你这想法都想到哪一步了?”
“不知道。”杨不留垂下眼睫,“贪恋……大抵是有的。不过师父,你不必担心,该做甚么,不该做甚么,我心里清楚。”
这丫头自制到令人费解,言归宁倒不担心这个,他就是心疼,自顾自地嘟囔,“这事儿不是你心里清楚就行的啊……”
杨不留弯起眉眼,垂眸温和地盯着自己的手腕,转而明媚一笑,“怎么着师父,这还没成鸳鸯呢,你就要打一棒子不成?”
言归宁看着她这副故作轻松的神态便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是把方苓的东西都翻出来了吗?还用我提醒?”
杨不留一撇嘴,沉默了。
虽说她表面上对于身世之事闭口不提,可那日听闻温如珂来找言归宁打听消息,她便趁夜把她娘亲仅存的几件遗物悉数翻了出来——方苓没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就一枚小小的金坠子还算显眼。杨不留不大媳金银首饰,也就戴过一枚银钗,金坠子从不曾随身戴过,时隔许久翻出来瞧了一眼,杨不留这才恍然——坠子上浅浅的雕纹,竟跟温如珂脖子上那枚一模一样。
这世上巧合也许有许多,可杨不留偏偏信不了几个。以往她不曾在意猜测也便不知,可如今细想,她隐约觉得她娘亲逃到广宁府也许并非无一人知晓,甚至于,温如珂千里迢迢到广宁府来任职,也是有心人刻意为之,就是为了让他状似鬼使神差地发现什么。
倘若……倘若她的猜测没错,这一切当真不是天真的巧合,那方苓离京的缘由,就是一枚潜藏多年的炮火。
杨不留神色淡了下来,“就是因着翻出来,看见了,所以我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师父,当初你救了我娘和尚未出世的我一身两命,我知道你不希望看我以身犯险——以前我要替我爹洗刷冤情的时候是,如今得知身世的时候也是。虽然我娘没机会偿还些什么,可我还有机会,我不会拿命去赌什么。但毕竟我娘穷尽一生都为了护着温家,我若是不知不晓也便罢了,可如今,万一……万一真的有什么,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
言归宁忽然哽住。他看着杨不留,看着这张虽与方苓并不十分相似却隐约有着她影子的脸,心尖都在发颤。
他喃喃,声音极轻,怕被杨不留听见似的。
“她偿还了的,已经偿还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