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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山西太原府。
柳巷市集上人头攒动，行商坐贾比比皆是。小贩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市集的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味，街头的面摊排档都是几张桌子几条板凳，客人往那一坐，一声招呼，店家便把刀削面，猫耳朵，剔尖儿，揪片儿，浇上不同的卤汁之后，一碗碗的轮番端上桌，也有客人点莜面栲栳栳的，小二便端着笼屉往桌上一摆，再端两个大碗，一碗西红柿鸡蛋卤，一碗茄子肉丁卤。笼屉揭开，栲栳栳成土黄色，在白色的蒸汽中蠢蠢欲动。醋不用要，每个桌子上都摆着一瓶，山西人好吃醋，还必须得是宁化府的，要多少按照食客自己的口味加。
卖面的店门口大多都摆着一个硕大的茶壶，下面生着火。这茶壶里装的不是茶水，而是面汤。老人常说，原汤化原食。食客坐下的时候，小二都会多给每个食客一个空碗，用来盛面汤用，面汤本就是过面的水，不少店家糊弄差事，往清水里撒些面粉上上色，所以这东西就值个水钱，一条街上吃面的排档十几家，也没人在乎，茶壶旁会多放两个公用的空碗，许多路人也清楚，口渴了自己倒。
除了面摊排档之外，柳巷还有不少其他大的店面，“大隆祥”“庆记”等几家大的绸缎庄最为出名，卖鞋的有“福利生”和“大兴茂”，还有药行“中德”和“顺天立”，这当中自然也少不了最出名的“正大饭庄”和“晋隆饭庄”，装修西洋风，品尝中西大餐这里自然是首选。
柳巷是个神奇的地方，贫贱百姓，达官贵人，各式各样，均聚于此，这里旅店还挺多，吸引着来往的客商，天津的知名药铺“乐仁堂”也此开了分店，还有“双合成”的糕点铺。
不长的柳巷，挤满了几十家商铺，还有散摊林立，当真热闹。
一个洋人出现在柳巷北口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洋人黄色头发，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模样约莫四十左右。胸前挂着一个十字架的吊坠。
洋人经过之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当大家都以为那洋人要去正大饭庄的时候，那洋人一拐弯，坐进一家面摊里。
面摊的伙计看愣了，老板催促道：“杵那干嘛？还不过去招呼一下？”
“谝了哇，我不敢。”伙计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汗。
老板拍了拍手里的面粉，踢了伙计一脚：“怂货。”骂骂咧咧的走到洋人面前，躬身微笑，正要说话，这才想起自己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洋人说洋话，中国话也不知道洋人听不听得懂。
洋人冲老板笑了笑，用中文说：“一碗面。”
这倒省去了老板不少麻烦，老板一拍手：“好嘞！”说完，回去准备。面锅里本就煮着一些面，老板想要让洋人尝尝本家店的手艺，重新擀面，还特意和了几个鸡蛋在里面。
一碗面做得了，老板高声问：“要什么卤？”
洋人冲老板摊了摊手，老板干脆盛了两大碗不同卤汁，连着面一起端给那洋人。
周围的食客都觉得新鲜，也顾不上吃饭了，不约而同的看着那洋人。洋人抬头看了看周围的人，从筷子筒里抽出一双筷子，照猫画虎的握着，这应该是他第一次用筷子，一只手拿不出就用两只手各抓一根，却怎么也挑不出碗里的面。
周围的人捂着嘴发出笑声。
几次尝试，洋人放下筷子，从怀里掏出一把银制的叉子，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有人夸洋人傻，也有人夸洋人聪明，褒贬不一。不过这还没完，洋人虽然有工具吃饭了，但是他不知道卤汁是干吗用的，以为是汤，吃几口白面条，喝一口卤。
伙计倚着柱子笑：“老板，你看那洋人，傻不傻。”
老板拿起一个空碗，倒了一碗面汤，冲挡着路的伙计道：“起开。”伙计侧过身子，老板把面汤端给洋人，也不管洋人反对，顺手把西红柿鸡蛋卤到了一些在洋人盛面的碗里。
“谢谢。”洋人冲老板说。
老板也不理，回去继续做面。
“赵老板，干嘛对洋鬼子这么好？当年八国联军欺负咱大清的时候，可没见他们这么客气。”其中一个食客对老板说。
老板姓赵，叫赵天齐。
赵天齐一边摔着案板上的面，一边说：“心眼咋这来小了？当年他们欺负咱，是觉得咱们没本事，我一个卖面的，不懂那道道儿，我打仗不行，就会煮面，我就用面就得让那些鬼子服咱。”
食客笑着说：“你这一碗面还弄出来民族大义了。”
赵天齐手上使劲儿，面团在案板上“梆梆”作响。那食客吐了吐舌头，低头吃面。
洋人把面吃完，喝了半碗面汤，掏出两枚银元，放在桌上，转身离开。伙计捡起桌子上的银元，在手里掂了掂，吹了一口气，放在耳边一听。赵天齐一巴掌拍在伙计脑袋上，说：“吹个屁，又不能下崽儿。”伸手夺过钱，指着桌子：“收拾了。”
洋人顺原路往柳巷北口走去，刚走到巷口，一个约莫十几岁，穿着破衣烂衫，脸上还抹着煤灰的年轻人挡住了去路，见了洋人熟络的打招呼：“这不是‘是弟夫’大哥么？”
洋人笑着皱了皱眉，说：“你认错人了吧？我叫约瑟夫。”
那年轻人一拍手，说：“不管啥夫，我可找到你了……”年轻人上来就和约瑟夫一个拥抱，拥抱的时候还不住的拍约瑟夫的后背。
约瑟夫被弄得云里雾里，谁知年轻人继续道：“快，我家婶儿不行啦，你快去给我家婶儿看一下哇。”
约瑟夫摆手道：“我是个神父，不是大夫。”
年轻人愣了一下，说：“啥？这是闹啥了？闹了半天你不是大夫？”
约瑟夫哭笑不得说：“我当然不是。不过如果你有兴趣，欢迎来我的教堂祷告。教堂就在小东门外……”
没等约瑟夫说完，年轻人问：“那去你们那什么教堂，是不是还得给香油钱？”
约瑟夫问：“什么叫香油钱？”
那年轻人戏谑的看了看约瑟夫，说：“看来是认错人了，不聊了……那个什么夫……？”
“约瑟夫。”约瑟夫重说了一次自己的名字。
年轻人拍了拍约瑟夫的肩膀，说：“约瑟夫。我记住了。我还要赶去救人，就不去你那什么教堂了。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