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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影壁来到北房中间。
冷山当下便有些诧异,忖度着国师有何等机密要事私授。
宝珠将帘子挑开迎他入内。屋里北面摆着一张巨幅的岁寒三友巨幅屏风,将北房隔断成里外两间,国师于那屏风前的紫檀木几之前端坐,目光灼然地看着躬身入内的军司马冷山
。
“末将冷山,参见大宗师。”
国师以眼示意他免礼入座,冷山掀开衣摆,与他隔席而坐,宝珠上前奉茶。
国师问:“按照大晋律例,兵丁服役期限多长。”
此一句乃明知故问。他身为国师,不可能不晓得这些,但冷山依旧按字逐句答道:“按大晋律例,二十以上男丁三年耕一年储,至五十六岁止。”
国师点头,又问:“本座记得,女卒没有这个年限。”
言及至此,冷山已彻底明白他的意思,回答道:“大宗师若问的是白鸟营,白鸟营无论男女,能者居之,不能用者立即汰之。均无此年限之说。”
……
顾柔迷迷糊糊,似乎听见行辕院落外面的蝉噪,夹杂着少许人的说话声。
昨夜她遭他强横挞伐出了一身大汗,精疲力竭地睡去,醒来时已天亮,日光被外间的岁寒三友大绣屏所遮挡,又因透过里间密密层层的纱帘而薄,化作朦胧疏淡的微光,令人不辨晨昏。
她四肢酸软地坐起身,到处摸索衣裳,忘记昨天他扯落自个心衣以后丢在哪了,头脑昏眩,寻了老半天方才在床尾寻得。她睡眼惺忪地穿起,又探出半个身子吊到床下,把散落于地的单衣拾起来。
——“按照大晋律例,兵丁服役期限多长。”
屏风前方传来国师的声音。顾柔愣了愣,一半身子还翘在床沿外,她抬头向外望去,却只见那纱帘之后,屏风之前,似乎是有人。但是隔着许多屏障,却又分毫地看不清,只落个声音听。
她支起耳朵,紧跟着又听见:
“按大晋律例,二十以上男丁三年耕一年储,至五十六岁止。”
顾柔差点没倒栽葱摔下床,双手用力撑住榻前的浅廊。——冷司马的声音?他他他他怎么会在此地?
内间咕隆咚的声响,虽然霎时便止息了,但在外间,耳目敏锐的冷山依旧有所察觉,他心有疑惑,却听见国师继续问道:
“那依照元中所见,你帐下女卒顾柔,可算得上能者么?”
里间外间的顾柔和冷山闻言,均是微微一诧。
尤其是顾柔,怎么也不会想到自个会有一天,全身只穿着一件心衣,躲在里间偷听大宗师和冷司马讲话。
冷山沉吟,答道:“此人机敏,顽强,有韧劲,有情义,算。”
顾柔在屏风后面听得惊呆了。
冷司马居然夸她9夸得这么不留余地,她简直觉得他说的不是自己。要么她听错了?
她顾不得羞臊了,赶紧把所有衣裳匆匆忙忙穿起来,悄咪咪地穿过纱帘,摸到屏风后面猫着。
这下,前面两个人的对话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
一屏之隔,国师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这么说,她倒还成了精英了。”口吻里却没有喜悦。
冷山道:“表现在同届士卒中确属优异。”
顾柔激动地握了握拳,大宗师晓得她没有偷懒就好,她盼着这样可以抵消些她骗他的过错。看不出冷司马这个人平时凶神恶煞,到了紧要关头,居然摇身一变佛光普照,化作如此救苦救难的大菩萨,下回见到他一定要好生道谢一番!
冷山不是轻易夸人的人,这般重的褒奖,国师听来,却愈发沉郁和凝重,甚至,似乎按捺着一股情绪。
国师道:“那么,按照大晋律令,兵丁受伤,可以免役得归,或是转做文职。有这一条么。”
冷山道:“是。还会视受伤情况发放布帛米粟等费养,功勋卓着者加封。”
“很好,如今顾柔受伤了,也不要费养同加封,调离她出白鸟营即可。此事元中你处理罢。”
国师此言一出,顾柔在屏风后头惊讶,她都不晓得自己受了什么伤。
果然冷山闻言,又是迟疑:“敢问大宗师,她受了什么伤。”
国师面色微沉,盯着他,片刻的沉吟。
顾柔把耳朵凑近屏风,努力想要听到他们所言。
国师俯身,冷山隔着席子附耳来就。只听得国师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她如今迈不开腿了。”
在屏风后头支着耳朵听见这句悄悄话的顾柔,惊得五雷轰顶,险些摔倒!
——大宗师为什么要那么说?顾柔低头瞧见自己衣衫不整的身子,确实是四肢酸软无力,可是,那还不都是他昨夜闹的,这等闺房私密之事,他怎么可以同另一个人言明。顾柔顿感羞耻、仓惶、无地自容……这让她以后还怎能在白鸟营的同道面前抬得起头来?
冷山自解其意,坐回原位,沉吟道:“是。不过这伤情呈报需军医出具凭据,后经吏部集批检方可通过,只怕没那么快。”
“军医的凭据本座稍后派人给你,尽快将她调出白鸟营,军籍挂在石锡下面。”
顾柔听见这句话,终于明白了,原来国师这般安排一番,就是为了逼迫自己退出白鸟营。
他先叫来冷司马,以情势施压转调她的军籍;又是一屋之隔,有心让自己听见这一切,就是要彻彻底底断了她这份念想!
她猛地醒悟过来,明白他早就在昨夜以前开始的算计,忽然起了一身的冷汗,指尖不住地颤抖。
冷山道:“是,末将领命。”“好,你退下罢。”
冷司马也走了,国师几句话之间,已然定夺她的未来去留。
顾柔顿感绝望,再也没有人能帮她在大宗师面前说上两句话。就在两天前,她还万般地不情愿继续做一个兵,可是今日真的要离开,却竟然如此不舍。
她扶着屏风,颓然滑落在地,人似被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