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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义,所以它才放弃了他吧。
钟理曾有过人人羡慕的高光时刻,正经国企的中层经理、薪资待遇高于一般人、早早有房有车有儿有女、在市场里人人见了他总先笑眯眯地打招呼、钟家铺子里那些年常聚集着各种求他办事、约他吃饭的人……十年前,他喝过六千元的红酒、穿过七千元的皮夹克、买过一万多的手表;曾经,他替部级领导办过事儿、筹备过市级大型会议、收过二十多万的红包;曾经,他成功过。
往事如梦。过去与现在,顺遂与沉溺,在匆忙交错的时光里,有何区别。
那些年,他每天过着一样的生活——早起上班、在宽敞的办公室里完成一天的工作、下班后在耐用省油的小车里播放他爱听的音乐,晚饭后辅导梅梅写作业、调戏刚出生的学成……不愁生计的日子果是开心,吃自己想吃的饭,穿自己想穿的衣,去自己想去的地方……那种生活头一两年确实新鲜自得,可渐渐地除了赚钱谋权,他基本没有什么工作或生活的动力了。也是因这利益争夺,他被人干下去了。
小时候喜欢吃鱼,西北干旱,尝一口水中之物的鲜嫩,简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儿时的钟理为了吃鱼和酗伴跑了七八里路,谎称主事人家的亲戚大摇大摆地进了红白喜事的人堆里——后厨或席上,能得两三口鱼肉只觉人间美满。那最后的一口鱼肉,一定要嚼个二里路,待到化得不能再嚼了才咽下去。
后来来了深圳,他隔三差五地吃鱼,因为他吃得起、他想吃。可是有一天,当鱼肉成为权力的象征时,他忽地味觉尽失,再也尝不到儿时鱼肉的滋味了。他想过翻身,可因高学历而登上人生巅峰的路子,只可走一遍。这些年他常恨自己当年走得太顺,陷他于沼泽的,正是当年的顺利和傲慢。
如今反思,来深圳的这小半辈子,好也罢坏也罢摆摆手无所谓了。眼下吃饭、喝酒、睡觉的模式和过去吃饭、工作、睡觉的模式,在漫漫无边的时光之中,没有分别。重复的生活令他产生错乱,他记不住昨天和前天有什么分别,他以为前天吃的油泼面是上周的,以为三天前的梦是昨晚做的。一切新鲜的、重要的、难忘的人或事,如梦中花、水中月。时间越久他越分不清楚所谓的真实和虚幻,他真实的生活像处于巨大的虚幻之中,而那蒙昩之间的、白日梦里的、酒醉朦胧中的虚幻倒像是真实的。
现实中,很多人过着与他一样的生活——年复一年、代复一代。身体被困在特定的环境里,大脑只接受特定范畴里的事物——吃的、穿的、用的、工作的。这些人分不清去年的五一和前年的五一、混淆了去爬山是哪一个周末、记不住每年的夏至、忙不完重复的工作、串不通几十年的生命……重复——年复一年的重复,无法让人记住生命的全部,反倒如痴呆症一般催人失去生命的大量片段。回首过去,多少美好的时光好像不存在、未发生、是假的一样。
日子久了、年岁深了,恩怨情仇、光怪陆离、沉浮俯仰,是实是虚,有何分别?
悲!
人体是一个多么精密又神奇的机器啊。吃进去的东西会转化成各种养分,生病了机体拥有强大的自愈功能,何时醒、何时睡有稳定的生物钟,抑郁了焦虑了有自我调节的神经官能……人类的高端身体从人类一出生便设定好的?非也;在人类还没有出生时基因里提前设定好的?非也;那该是从人类还不是人类的时候已经设定好了吧——钟能如是猜想。只可惜,几百万年进化出来的这般发达的神器,注定一死。
悲!至虚至实,及大及小,说远说近,无不悲凉!
女儿梅梅现今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兴师动众地找份工作,混个半辈子也许还买不了一套房子。哪个考上大学的孩子不觉人生曼妙不可期,十年后呢?看清群体规则之后的中年人还会觉得人生不可限量吗?这里的人生,从一套房子说起。而一套房子,从出身说起。出身又从何说起呢?儿子学成呢,他的未来不过是对当代人的一种重复罢了。
钟理悲观,不是因为他失败,而是因为他在死亡的沼泽里无数次窥见了人生这道题目的最终答案。
极度的悲观和极端的暴躁合成了现在的钟理。麻痹的他才是最清醒的,亦是最痛苦的。年近半百的钟理连害怕这种强烈的情绪也无法输出,麻痹于他而言是最安全的状态。所以,酒后的他没有彻夜失眠,没有惶恐心悸,没有战战兢兢。
忽觉后背冰凉,钟理想挤出些力量让身子挺着——因为他觉着坐着呕吐相比躺着呕吐更优雅一些。胃里翻江倒海,奈何他死活起不来。人生已然如此,躺着呕吐也行吧。作呕许久,吐不出来,整个人恶心头晕得厉害。
每一次大醉,如同死去。他想要在临死前念一些美好的事情,蓦地想不起来,能忆起来的都是割人的刀刃,他不敢想也耻于想。此时此刻,大脑麻醉、关节生锈、身体僵硬,整个人像雕塑一样,无法动弹。肉身像气球一样一戳就破,像鸡蛋一样一拍就散。可悲的是,第二天他总会醒来,在腐臭中醒来继续过无望的人生。
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
两三个月以前,他似乎在这里醉倒过。没错,确实如此。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姿势、同样的麻醉……问天今晚谁来接他呢?钟理想起了晓星,无法不想起她。那一晚,他酒后醉倒在这里,老陶打电话找晓星,晓星来了。朦胧中,钟理记得晓星在这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后来他听她轻轻啜泣——钟理分不清虚实,因为他常见她哭、常想着她哭也常梦到她哭。
他分不清他酒后幻想着晓星在轻轻啜泣,还是真有此事,还是记忆错乱裁剪拼凑,还是酒中梦梦中又梦……反正,他躺在地上醉得不省人事,晓星在他身边轻轻啜泣的这一幕,钟理常常在脑海中浮现。时间久了,回忆、幻想、梦境如浆糊一般搅成一疙瘩。
该死,他竟然这么这么想念晓星,想得揪心,想得难受,想得呜呜大哭起来。
晚上加班回家路过的人看他如此,斜着身子从他身边走过。人们对非常之人总怀着非常之揣测。他不过是个中年酒鬼,见着的人立刻给他附加上了犯罪、神经病、恐·怖·分子等等狰狞的头衔。可笑世人胆小如鼠,见可怕的当他是豺狼,见富贵的认他是皇帝,见贫穷的当他是毒蛇。
他特别特别想女儿梅梅,他对不起儿子和父亲,他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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