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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头穷人家说害了大病,八成就是快死了,说许久才能好,十成十就是已经死了
照这样子看来,是灭村了……不会是瘟疫吧?
小二胡思乱想,老板默不作声
谁知愁苦,是万语千言道不出……
他曾经怕没有声音,现在却觉得这孤独来得恰敲……
老板把竹筒倒过来,状似随意地,“我铺子外这口井倒有几个说法,你想不想听听?”
小二是知道这些故事的——老板天天都把他耳朵唠得起茧子了,林书慢慢把头埋进手心,轻轻颔首
“这井……传说,是苦泪化成的……一个不吉利的玩意,但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哪里有什么要紧……”
世上的苦人儿总也少不了,而苦的事来来回回也就一种——命苦
那天林书给老板的茶肆写了有史以来第一幅对联——就是他从《柳城小记》上读到的那副,巧儿说写得很好的那副……
对联……多么红火喜庆的东西,他已经写不出这样的东西了
“水是会动的,上面有波纹,波纹是弯的卷曲的,花是分瓣的,花瓣是半圆的,树木大概有三个林书这么高,烟是和……林书看书那块布一样的色……”
他听到了林中村流水叮咚,草木花开花落,孩童嬉戏追逐,炊烟袅袅
那个罐子空无一物,那块玉冰凉得没有希望……
巧儿靠在他耳边说,“林书……林书……林书……”,原本,她若……还在,他会让她改口,他想听她叫,“郎君……”
他喊“娘……”时,林仙再不会说,“我的乖书儿,怎么了?”
爹也不会说,“书儿,你自己可以吗?”
向叔叔叮嘱他,“不能再让巧儿这样任性了……”
所有的所有……转眼之间全都没了……
他要等小言和小妹回来,然后……
六
冬雪从草棚顶上摇落,窸窸窣窣,掉入砌着石砖的井中,迅即凝成板结的冰块,而后慢慢消融,这口终年不冻的老井不是热泉,恰恰相反,它比这个冬天还冷得多
“第一个嘛!不知是多少年前了,估计是两三百年,六月初六九幽存攻进洛城那天,下令屠城祭剑,大家都弃城逃亡,民不聊生,刀主九幽旬——就是闻人第一位家主,劝阻说,呃……什么来着……”
从悲痛中缓过来的林书好心替他补上,这是《史略》里的,“兵不可伤民,犹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豺狼相逐不食幼崽,狡兔饿极不触窟草,岂因族长一时之兴,毁日后功业,断我族基脉,此违心之举,有辱先人遗训,必遭天谴,弟请扎营城外,勒令将士不得惊扰百姓,以抚民心……”
“对对,就是这个,年纪大了忘性也大,其实我再想多会就能记起的,然后……那南安王骂他……呃……”
“存闻此大怒,斥曰,‘汝敢违吾者,所凭之何?’,我添一句,老板你继续……”,林书很想说,他能把这故事倒背如流的……
“反正……反正……”,老板瞪了一眼正在偷笑的小二,操着一口大白话道,“九幽存抽了旬家主很多很多下……”
林书在心底默默道:鞭笞五十记……
“就在这口井边……”
就在这里吗?林书倒是不知道这个……
“旬家主正直进言,反受此屈辱,男子汉大丈夫,该流血不流泪,然临此处自井上望水中,忽掩面泪流,泪入井中,我曾爷爷那会伺候在旬家主身边,问他缘何哭泣,他说从井中倒影隐约望见母亲,感有愧于娘亲生前执其手之嘱,‘你兄弟齐心,生死不负’,故悲泣……”,老板得意地向小二甩甩手上的旧黄纸——这是他曾爷爷的笔记,当然后人又重新誊抄过……
“还有三十五年前,慈慕三年,我还是个屁丁点大的……”
小二忍不住笑出声来,险些笑岔了气,“矮冬瓜!”
老板竹筒不轻不重砸了小二的大脚板一下,“再啰啰嗦嗦你就不用吃饭了!”,他清清嗓子,重整旗鼓,“是冬天,雪比现在大的多,你看这十几年几乎都不下雪或只下那么薄薄一层,今年还算多的了,但早些年那会一到冬天,雪呼呼地刮,有几次积起来的雪把门都堵住了出不去,而且大伙都不出门,农活反正得搁下了,在家抱老婆孩子,柴米提前攒够,省着吃用,熬到春天,春节就好了,热闹一番,雪也开始化了,又有活干了……”
小二捂着脚嘟囔,“废话连篇……”
老板斜了他一眼,他缩起脖子又不做声了,老板就势继续他的演说,“我们孝可不理这么多,天暖了点就约着出去玩雪,也是今儿,腊八,我去找老罗,出门见着一个女子趴在井边,天还凉得很,她却只穿一件单衣,要是我必得抖成筛子,她却一点也不,麻木地愣愣盯着那口井,像个女鬼一样,我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问她,‘姐姐,这井可是能看见……一些东西的,只是我太矮了够不着,你看见了什么?’……”
“女子没看我,就一个劲地盯着那井,说,‘我看到嫁衣,红烛,喜宴,在阴间……我把他们都送到了地府,他们阳间有我阻着,这下反能结作鬼夫妻,如此不是我成全了他们……’,她声音越来越小,泪越来越多,然后突然大叫,‘闻人庸,苗千里,你们到哪也别想逃开我!’,说完她纵身跃入井中,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我眼前投井自尽,才五岁,太惊悚了!”
老板故作神秘,“瞎子,你猜那女子是谁?”
“谁?”,林书怎么可能知道……
“是当时的闻人府主母!”,老板看着林书一脸“闻人府是什么?”,泄气地往下说,“捞上尸体,红血从地底流掉后,我爹去井边看,回头和我娘说:‘好家伙!这井里的水升了约一尺……’,你说这井水不是泪做的是什么?”
“泪是咸的……”,林书尝过……在几月前……泪流着流着流到嘴里,苦咸的,像这命一样苦……
“这井水也是咸的……”,老板说着,他娘死的那会——爹已死了,他趴在井边哭了,因为在井里他可以看到娘亲爹爹,抱着儿时还在襁褓中的自己,来回就一句话“乖儿哟!乖儿哟!”,爹娘刚死时他在那哭了足一夜,那时也真是……竟能把那三个字反反复复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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