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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声渐起,来往的官员互相问早。
顾鸿云侧耳听着渐散的钟声,蓦然想起昨夜恍惚间听到的那句话。
“有啊,但他已经死掉很久了。”
陆重霜这种野蛮的疯女人,也会有在乎的人?顾鸿云被自己愚蠢的念头逗得嗤笑出声。
笑完,便是无穷无尽地等待。
顾鸿云还没做好厚着脸皮凑到她身边说恭维话的准备,局势又非要他热脸贴冷屁股,弄得他进退不由。
这不愿,那不肯,便唯有等,枯等。
终日百无聊赖地倚在卷帘边,听鸿胪寺的下人们谈着巍峨的皇城内传出的风流事。
传闻圣人新得了一只岭南白鹦鹉,聪颖无比,称之为雪衣女。每日退朝的更钟敲响,内侍省便开笼将其放出,日暮时它落在谁家殿内,宫人就在谁家殿前悬一枚白玉凤佩,代表陛下今夜将临幸此处。
新入宫的少年们总踮着脚仰起头,看雪衣女今夜能否落在自家,痴痴盼望着女帝的临幸,以及内宫送来的刻有封号的字牌。
禁庭能有此般风雅事,还需归功于帝君贤德。
自马球赛后,夏文宣依照妻主的意思,勾好入宫男子的名单,并暂拟位份,遣下人递给葶花,再由葶花交予陆重霜。林林总总约叁十余人,皆以家世、文辞、仪态列好名次,等她闲暇了挨个品尝。
待到这群人入宫,夏文宣又亲自训导他们要互相友爱,不能动歪心,妄图用旁门左道留住圣人。
他知道,他一露面摆出帝君威仪,这群人里必然有旧相识要在背后拉帮结派。
几个气味相投的抱成一团,动用全身气力,攥紧一切机会博取女帝怜爱,并在枕边哭诉帝君的傲慢,不惜颠倒黑白。
夏文宣心如明镜,却无可奈何。
母亲前日来信,劝诫他不要与那些个莺莺燕燕置气,只管保住帝君位置,若有机会,扶一下先前送入宫的少年郎,送到圣人床上。今时不同往日,务必上点心,待到圣人迷上别家的小少年,事情就麻烦了。先前送进来的几个都是自家人,未来他的孩子也是你的,别怕他们会抢了你的恩宠。
夏文宣乖巧应下。
他偶尔听见殿墙外传来少年嬉笑着跑过的打闹声,嗓子才变了一半,掺着奶味儿。应是年纪很小的孩子,十叁、十四?反正是一些小姓人家的儿子,送进宫跟在有来头的公子身边服侍,等长到十六七,再被转手献给圣人。
他听家中女眷抱怨过,男子最好的年纪是十六至二十六,一旦过了这个岁数,便是馊掉的面团,臭不可闻,熏多少香也盖不住。
思及此,他苦涩地弯起唇角,呆呆地发了会儿愣,继而方如梦初醒般,朗声唤人点燃香炉。
香丸焚上不久,侍从掀了帘子进来,俯在主子耳边小声道:“翠微公子与萧才人拜见。”
夏文宣请二人进殿。
这萧才人即萧家九郎,与沉怀南一同入的宫,此外还有一名夏家的旁系,幼时给文宣作过伴读。
此叁人,原是夏鸢替儿子送入宫帮着固宠的。
夏文宣听贴身侍从提起过,他得病那会儿,旁系出来的夏家小七郎好似因何事惹恼了陛下,很早便被扔到荒僻的殿宇自生自灭。
而眼前这位萧家的九郎不同,命好,初入宫时虽也触怒过圣人,近来却走了好运。不知是天生还是如何,那白日放飞的雪衣女夜夜落在他殿内。因而这几日,圣上皆是歇在他殿内,顺带赏了个才人的位份。
“咦,帝君今日焚得香格外好闻。”沉怀南落座,意欲挑起话头。
他依旧是一袭缥绿色的长衫,拿着不离手的折扇,上身稍稍弓着,瞧谁都是笑脸。
夏文宣正要答,一旁的萧才人兀得捂住胸口接连咳嗽几声,惹得在座的二人不自觉朝他瞧去。
“要入秋了,小心受风寒。”夏文宣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
萧才人衣着素净,一身月白无纹长衫,木簪挽发,丝毫看不出是正得宠的公子。
夏文宣记得,青娘先前疼过一阵的骆子实也是相近的打扮,以木簪、锦带束发,时常松松垮垮地套一件素色轻衫,抱着橘猫,踏着木履,走起路啪嗒啪嗒响。
瞧他这恨不得铰了头发上山作道士的打扮,想来刻意学过。
“谢帝君挂念。小人不过是以往未得圣人垂怜,宫内从不焚香,近来有幸服侍圣人左右,闻得都是陛下常用的香料,陛下大抵是见我可怜,还赏赐了不少香料给我。”萧才人浅笑。“今日乍然嗅到此处的香气,有些不习惯。”
夏文宣微微挑眉。“圣人赐香,是你的福分。”
沉怀南垂眸,道:“小人倒觉得帝君殿内的香清冽古雅,自有一番风骨……萧公子,不知陛下赏你的与帝君殿内的,究竟有何不同?不妨说说,让我开开眼。”
“圣人的香雍容华贵,帝君所焚的,要苦涩许多。”萧才人说着,又是两声咳嗽。“两种香味冲到一起,直叫人胸闷气短,兴许是其中哪味香材天性不配吧。”
他话里有话,夏文宣听得出。
“哪家公子殿内不焚香的?内侍省也是,如此苛待你。”夏文宣笑道。“我殿内还有些香材剩余,不如取来给你。”
“帝君的香,小人恐是闻不……”
“圣人赠与我的沉香木雕作了降魔像,余了点木屑,”夏文宣打断他的话。“正好,你拿去糅制香丸。”
夏文宣身侧守着的侍从得令,递了个眼神出去,示意下人去取木屑,又拿了点米酒出来,给闲谈的公子们解闷。
不多久,跑腿的奴仆回来,交予殿内的侍从。侍从又捧着装有沉香屑的绣袋递给萧才人。
临到手边,侍从的手故意一松,绣袋落地,内里装的木屑散得四处都是。
萧公子举着手,愣愣的没收回,对面的侍从则垂首立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夏文宣不悦地皱眉,没吭声。
沉怀南坐在一侧,手肘撑着下巴看他俩僵持。
见侍从无动于衷的模样,萧家的小公子耐不住了,蹭得起身看着夏文宣骂:“这侍从竟如此不懂规矩!”
“奴婢嘛,调教不好的,再多的教诲都能当耳旁风,没几日便忘了个干净。”夏文宣直勾勾望向他,一字一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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