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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一石不容他多想,“灾情如火,六成半的粮借给你们,我还得去建德,将剩下的三成半借给他们。”
海瑞还是定定地望着他。
沈一石:“海大人要是还有疑心,我就把粮运回去。你给我写一个不愿借粮的凭据,我也好向织造局交差。”
笔砚纸墨就摆在桌上,海瑞点了点头,拿起了那支笔。
门外,大雨还在下着。两个管事一边一个,手里都整整齐齐地捧着一叠干净衣服,屏住气低着头站在门的两边。
罗龙文和鄢懋卿一边一个,默默地站在严世蕃下方的两侧。
严嵩躺在那把躺椅上,双眼失神地望着屋梁上方。纱帽依然整整齐齐地戴在头上,上面还是湿的。袍服也依然穿在身上,上面也是湿的。
老父没换衣服,严世蕃此时也只好穿着那一身湿透了的衣帽,闷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那么多藩王,中宫还那么多人,每年开支占去一半。去年修宫殿,又占去三分之一。国库空了……国库空了倒说是我们落下的。”严世蕃闷着头说话了,“还说改稻为桑是替我们补亏空……”说到这里,严世蕃在玉熙宫都没有滴下的眼泪,这时流了出来。
严嵩还是两眼虚望着上方。
罗龙文和鄢懋卿只是怔怔地望着严世蕃。
“你们说!”严世蕃站了起来,“这国库到底是朱家的还是我们严家的?”
“来人……”严嵩突然喊了起来,接着是一阵猛咳。
罗龙文和鄢懋卿立刻奔了过去,一人抓住他一只手,罗龙文用另一只手穿过他的后颈把他扶坐起来,鄢懋卿用另一只手掌抚着他的胸。
严嵩喘咳定了,虚弱地说道:“来、来人……”
门口的管事这才走了进来:“相爷,您老有何吩咐……”
严嵩:“拿、拿把刀来,交给严世蕃,让他杀了我……”
听他这样一说,那管事吓得一哆嗦,“扑通”就跪下了,罗龙文和鄢懋卿也是一惊,跟着在他身旁跪下了。
严世蕃也闭上了眼,提起袍子跪下了。
“你们先出去吧。”罗龙文这时不得不说话了,望了一眼跪在那里发抖的管事。那管事哆嗦着站了起来,退了出去,门口那管事也跟着他走了开去。
罗龙文:“阁老、小阁老都不要急。眼下最要紧的是弄清楚,打着织造局的牌子买田到底是谁干的。”
鄢懋卿也接言了:“这一点十分要紧。按理说郑泌昌、何茂才再糊涂也不会糊涂到这个份上。那就剩下了两种可能,一是胡宗宪在背后使坏,用意也是为了阻挠改稻为桑。二就是织造局的人自己干的。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干呢……”
严世蕃性情暴烈,但勇于任事、头脑机敏却远胜于他人,这时跪在那里听二人漫无边际的猜测又忍不住厌怒了:“你们的脑子是不是被太多的钱给塞实了!”
二人一怔,望向严世蕃。
严世蕃:“胡宗宪阻扰改稻为桑都为了他自己那点臭名声,左一道疏右一道本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坏事都是我们做的,不是他做的。这时候使这个坏对他有什么好?居然还猜到是织造局自己干的,织造局要敢这样往皇上脸上泼脏水,何不拿把刀把自己的脖子抹了!这么明白的事在这个关口你们还看不清楚,这件事就是裕王手下那拨人逼出来的!老爹不明白,还找徐阶去谈心,还相信徐阶会叫赵贞吉给浙江拨粮,还指望着将首辅的位子传给徐阶,指望徐阶给你老遮风挡雨……”说到这里他喉头一下哽住了。
罗龙文、鄢懋卿一下子明白了,也更震惊了,望着小阁老,又慢慢望向阁老。
严嵩也被儿子的话触动了衷肠,一直望着上方的眼慢慢转望向跪在面前的严世蕃。
严世蕃抹了把泪:“你老骂的是,儿子们是在专给你老招风惹雨。可儿子们招来的风雨淋不着徐阶,淋不着裕王那些人,还是淋在儿子自己的身上。”说到这里他伏了下去,再也说不出话来。
严嵩湿着身子撑着椅子的扶手慢慢坐起了,望向鄢懋卿:“给南京那边去信,问清楚胡宗宪去没去找赵贞吉,赵贞吉借没借粮给胡宗宪。”
鄢懋卿跪在那里微微抬起了头,先望了一眼身边的严世蕃,然后才没有中气地答了一声:“是。”
严嵩又好一声长叹:“严世蕃觉得委屈,你们也觉得委屈。就只那么多钱不断买房子置地养女人不觉得委屈。郑泌昌、何茂才在浙江到底干了些什么,你们都知道吗?他们是在给我们挖坟。给我换一身干衣服吧,我死了,严世蕃连自己都保不了,更保不了你们。”
“是!”鄢懋卿这一声答得很响亮,接着立刻站起走到门边,“立刻准备热水,伺候阁老、小阁老洗澡更衣!”
严世蕃动作快,洗澡更衣后又到了严嵩的书房,和罗龙文、鄢懋卿在这里候着。过了好一阵子,严嵩也由下人伺候洗了澡换了衣,被两个婢女搀着从里面出来了,扶着在躺椅上坐下。
严世蕃一挥手,两个婢女退了出去,他也不再跟父亲负气,把椅子拉近了严嵩,脸上又露出了决一死战的神态。罗龙文和鄢懋卿也把椅子拉近了父子俩,神情严峻地坐在那里。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严嵩这时眼中闪着平时一直深藏不露的光,“可先要自己人争气。严世蕃,把你先前说胡宗宪和织造局那番话再说透彻些。”
“死不怕!”严世蕃一开口还是拼命的样子,“就怕死在哪儿都不知道。文龙和懋卿糊涂,说织造局买田的事要么是胡宗宪使的坏,要么是织造局的人使的坏。我看这两种都不可能。胡宗宪这个人自恃才高,不听话都是有的,但绝不会做这样的事。他现在是官做大了,怕受我们连累,瞻前顾后地就是为了留退路,怎么会自己去烧火。”
严嵩慢慢望向自己这个儿子,满是鼓励他说下去的神色,就是这些地方,这个儿子的过人之处让他也时有佩服。
严世蕃在父亲的目光中受到了鼓励,说话更有了中气:“织造局的人这样干更没道理。要知道,在我大明朝所有做官的人都有退路,大不了辞了官回家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太监们没有退路,他们只有一个家,那就是宫里。他们这样做,那是连家也不要了。没这个搞法。”
罗龙文和鄢懋卿受他的启发,都在那急剧思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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