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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那么走了，素以追了两步,想叫他,可是眼泪封住了口,她叫不出声来。
西北风刮脸上冷得彻骨,大年初一的胡同里,青砖映着春联,沧桑和艳丽的交织,看上去叫心悸。间或三两个孩子从门里纵出来,高声的笑闹像另一个世界里的快乐。她静静看着,冻僵了手脚。
“万岁爷……您慢些走。”她看着远去的背影喃喃,“只是不愿意失去,所以连先拥有的勇气都没有。您不懂,您还是不了解。”
她十三岁进宫,通晓的事不多。本来浑浑噩噩，直到全心依赖的师傅突然消失了，她才意识到这地方有多可怕。宫里当值，哪天不是刀尖上行走？她谨慎办事，尚仪局混了七年，眼看能脱离苦海，却踏进更深的泥沼里。她只想多争取一些，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这有错儿么？她没有背景没有依靠，如果圣眷不再，寂寞深宫，她靠什么活下去？低等的嫔妃过怎样的日子，她曾经听蝈蝈儿说过。吃馊饭，穿腐朽的绢布，过得连普通百姓都不如。因为没钱没权，没有能力贿赂那些黑心厨子和看下菜碟的敬事房太监，家就更有理由克扣。月例银子不够花？打络子托卖到估衣铺子琉璃厂去！这种事不说前朝，本朝本代就有。
她抬手抹抹泪，他到底是皇帝，放不下他的身段架子。再看看这满地的鸡心枣，她心里疼得什么似的。他不善表达，但他是个实。知道她爱吃枣儿，一个皇帝，能大老远兜这一大捧果子来，这是多让感激的深情啊！她念着他的好儿，不管将来怎么样，她一辈子都记着他。
她把枣子一颗一颗捡起来装进手绢里，挑了个衣裳上蹭蹭，咬一口嘎嘣脆。尝到了甜味儿又开始难过，他走了，可能再也不想搭理她了。
“大妞。”角门上有叫她，是她母亲。她没有回头，单嗳了声。
素夫搭着丫头的胳膊走出来，左右没看见，问，“小公爷走了？”
她应了个是，“他有公务，先回衙门去了。”
闺女有心事瞒不过母亲，素夫看她红着眼，心往下一沉，“怎么？闹别扭了？初一哭鼻子，要晦气一整年的。”替她擦擦脸说，“别哭，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告诉额涅，咱们一块儿想办法。”
这办法任谁也想不出来，她都有些无望了，低头道，“您和阿玛这些年过得好吗？外头男都是妻妾成群的，阿玛只守着您一个，盼着以后也能像您一样，这点念头是不是过分了？”
“是小公爷说了什么？先头还信誓旦旦不纳妾，要把扶正的，真么一转脚就变了？”素夫蹙眉道，“这样言而无信，真看错了他。”
素以掖着眼睛摇头，“不是，和小公爷没什么相干。”上去搀她母亲进了角门，把丫头打发了才犹豫道，“额涅，和您说桩心事。”
素夫仔细打量她两眼，“才刚有谁来过了吧？除了小公爷还有别？”
她脸上一红，点了点头，“额涅，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现没了主张。他来了，没说两句话就闹翻了。知道他也难，不想逼他，可他不能理解。”
“这叫什么事儿！”素夫叹息着，“不知道说的是谁，横竖是有了婚约的，既然自己也说不该喜欢，明白这个理儿就好办。断了，别拖泥带水。是做娘的，谁叫闺女哭就瞧不上谁，管他是哪路天兵天将呢！也不多说什么，年纪不小了，和二妞妞不一样，不别扭，打家起就不用操心。小公爷没深交，到底怎么样也说不上来，但是看面儿上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这是一辈子的事儿，心里装着，往后就没有舒心日子可过。再说老佛爷的懿旨下了，也容不得反悔。依着，识相的就把心收收，一心一意的跟着小公爷，是的造化。”
做长辈的都是这样想法，因为压根没有别的选择，难道鼓吹她和别厮混，给家里招难么？他们是包衣出身，论地位还不如汉臣。宫里一道旨意下来，就是要抄斩他满门，他们也只有从容赴死的份。
素以无可奈何，又后悔把事情告诉母亲叫她担忧，便应道，“额涅的话记住了，时候不早了，叫大哥哥套车送回宫吧，别过了宫门下钥的时候，明儿再受责罚。”
话才说完，门上哈哈珠子进来通禀，说宫里打发来接大姐儿了。素以朝外瞧一眼，想必皇帝拂袖而去后怕她耍赖留家里不肯进宫，又派来押解她了。她对素夫蹲了个福，“额涅，那回去了。”朝西厢房指了指，“二妞妞这样不成，好歹劝她出去走动走动。这么窝屋里不见，往后怎么办呐！”
素夫招丫头给她打包袱装些零碎吃食，一头道，“她的腿疾吃了好些药也不见好，自己灰了心，谁劝也不中用。如今又得知指了婚，心里肯定愈发难受了。阿玛上回说了，她这模样，往后许家怕是不易，放家里养一辈子也没什么。要是包衣佃户里有合适的，挑一个打着招赘的名号，外头另给他们置宅置地也是可以的……别管她，各自惜各自的福就是了。”
素以听了心里惘惘的，临走往西瞧，那灰墙青瓦像个牢，把她妹子的心紧紧锁住了。她也无话可说，素净脾气越来越古怪，她离家七年回来，明知道她呆不上两个时辰就要走的，她连面都不露一下，委实是心狠的。想去同她道别，怕又要惹她砸东西，最后还是作罢了。
家里额涅哥哥嫂子齐送出门来，台阶下停了辆青油轿车，赶车的太监打千儿叫了声姑姑，“请姑姑上车吧，是时候回宫了。”
她心里生出离家的伤感，回身两个侄儿脸上各捏了一把，“要听额涅和玛嬷的话,下回姑爸回来给们做兔儿爷。”
两个娃娃奶声奶气答应了，千儿打得相当漂亮。往下一拜道，“侄儿们记住了，请姑爸放心。”
素以笑着登了车，打帷子回了回手，“们都回去吧，家里有什么事儿再捎信进宫来，这一去不知要不要再等三年呢！”
又絮絮说了几句，终于道了别，太监响鞭一打，轿车直往前驶开来去。这车不甚华美，车辕架走骡背上，走骡迈一步车厢就颠一下。颠的趟数多了，把摇得头昏脑胀。
素以独处爱胡思乱想，仔细权衡，她额涅的话说得没错，如果嫁给小公爷，她和皇帝的这份情就该撂开，否则对家太不公平。刚才万岁爷这话伤心了，让她嫁小公爷去，一点儿没有留恋的样子，可能是他不好说，也实觉得棘手。既然到了这步，再痴缠也没意思。她还要脸要皮，世上没有爷们儿撒了手，女死乞白赖缠着不放的道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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