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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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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①

那声音粗嘎嘲哳,却别有一股苍凉浑厚的意味,仿佛那一韵转来,大千世界冷暖炎凉俱被看透,令人激灵灵一抖,回神时,萦绕心中的,却只剩了无尽的叹息和怅惘。

少女垂了眸,在老者挤过她身边时,往他腰边铜壶里投了一枚铜板。老者向她点头示意,枯瘦手指在老弦上勾出“铮”的一声,余音悠悠中,仍是吊嗓唱道:“……诌一套‘哀繁华’,放悲声、唱到老……”

这声音很快被突然掀起的喧哗声盖过,只听见一声饱含中气的呼喝——

“监斩官水执水大人到——”

少女眸光一闪,朝着牌楼底下望去,只见一队赤衣银甲的缇骑兵飞马扬鞭,气势汹汹地排开潮水一般的人群,为一顶八抬官轿打开一条通道。

轿帘掀开时,少女情不自禁向前挪了半步。方才还喧嚣混乱的法场突然鸦雀无声,千百道目光齐齐射了过来。气氛一下子凝重了。

官轿中出来的是一个头戴乌纱、身着玄色纻丝官服的男子。胸前穿云向日银蓝色四品云雁补子泛着淡雅光泽,一条素金大带束出挺拔身形。

这人姿质甚伟,五官轮廓深刻,眉棱横亘,如山峦之聚,一双眼都似掩在眉峰投下的阴影下,尽是严峻森冷之气。

他撩袍下地,一身肃然威仪凛不可侵,卓然立于人前,之前那些飞扬跋扈的缇骑兵像是平白无故矮了一截,半点气焰也无。目光过处,竟是令人无端心惊。

少女笼在袖中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三年不见,他年近而立,愈发的威畏慑人、喜怒莫测。

身旁有人悄声低议:

“这人就是那个十几年前三元及第、被首辅严阁老招为东床的水执?怎么看着不太像中土人士?”

“这便是你寡闻了。这水执是西域丘慈人,属亦力把里国,自然不是我大天朝人。”

“听说他在川滇任提刑按察使时,施行严刑酷法,曾将盗贼囚于铁笼之中,曝晒三日而死。难怪他所作所为惨无人道,原来非我族类!这般禽兽不如之人,怎的还被拔擢入朝,做了大理寺少卿!”

“哼,还不是狗仗人势!严阁老一手遮天,他这做女婿的,要想顺杆往上爬还不容易?这回左氏灭族,还不都是严阁老的手段!……”

各色话语俱听在耳里,少女神色淡淡,只是静静地望着那个名叫水执的男人,眸中闪烁着些难以捉摸的星芒。

水执目不斜视,径直行到监斩台边,看了那计时沙漏,向侍在一旁的副官微一点头。副官得令,高声喊道:

“杯酒送魂!”

场上的十一名死囚次第被人捏着腮,大碗的送魂酒灌下喉去,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轮到左慎之时,但见他猛地一口咬住了粗瓷酒碗,一扭头将碗在地上掼得粉碎!他用力啐出一口血痰,昂起头来放声狂笑,笑完了又大哭不已,直令旁的许多人看得心惊胆寒。

水执投向左慎之的目光冷漠,如寒剑生霜。左慎之忽的止了哭,双目瞪开,满是通红血丝,厉声疾呼道:

“三代以降,礼崩乐坏!”

“大臣窃国,小人窃财!”

“窃国者侯,窃财者嚣嚣狂也哉!”

狂风怒号,山岳峙静。左慎之的声音忽转悲愤哀戚: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长此以往,国祚将败!”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长此以往,国祚将败!”

左慎之的声音高亢嘹亮,抑扬顿挫。短短几句引经据典,援孔庄圣贤之太息。

法场之下万千百姓虽不尽然能听懂,可那前三句满腔激愤、铿锵有力,后两句痛心疾首、如杜鹃啼血,字字句句撼人心魄,无人不闻之色变。在原道儒生的带领下,“凤兮凤兮,何德之衰!长此以往,国祚将败!”的辞句一唱三叹,人潮中的激昂应和之声一浪高过一浪,眼看便是星火燎原之势。

少女心中大惊,这左慎之果非凡人,临死之前,不为一己一族伸张屈愤,却发痛砭时弊、忧国忧民之鸣!是以手无寸兵,却能放声一呼、应者云集!人间舆论,尽数倒向于斯。如此放任,民愤煽动,势必酿成暴`乱。

她下意识望向监斩台,但见水执脸色微沉,却仍然处乱不惊,抬右手做了个手势,缇骑兵分作两队,兵甲锵锵之间,成二龙拱卫之势夹在十一名死囚两侧。一名缇骑兵大步流星,走向左慎之背后。

左慎之自然见得这些动作,用力挣扎起来,怒目高声訾骂道: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德政不行,佞臣当朝,令小人得志,君子道消!我左慎之慷慨一死千秋万岁名,你水执媚骨奴颜遗臭万万年……”

没来得及说完,缇骑兵已经飞快将一枚五寸长的檀木棒勒入左慎之口中,木棒两端麻绳用力一抄,缚死在后颈上,登时令左慎之哼都哼不出来。

这檀木棒是镇抚司行刑时常用之物,缇骑兵自然使得熟练。场下儒生和民众看得目瞪口呆,一刹间竟是忘了呼号。待回过神来,也不知是谁带头喊了声:“水姓狗官!”顿时“严氏走狗”、“佞臣贼子”之类的咒骂此起彼伏,人们秉着法不责众,愈骂愈是难听。

水执初时冷然以待,不为所动。然而立即有人将鸡蛋菜叶砸上监斩台去。水执忽的猛一拍台上抚尺,锵然之音刺破喧哗,底下乱民有一刹的寂静。水执声色俱厉道:“扰乱法场者,各杖二十!”

围守法场的番役早已蠢蠢欲动,骤然听得上峰下令,瞅着之前盯住的几个闹事者便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捉了按在法场边上便打。

番役下手极狠,没几下那几个人便皮开肉绽,鲜血四溅。一声声鬼哭狼嚎哀声求饶间,方才还高声起哄的人大多闭了嘴,剩下几个骨头硬的,也被番役捉了施杖。一时之间,只听得杖击声、哭叫声、讨饶声、含糊的咒骂声,竟是无人再敢多出一言。

水执冷眉看着几个人被杖昏过去,仍是铁石心肠,丝毫不为所动。

计时沙漏最后一粒细砂穿过纤细的瓶颈,斩首令“啪”地飞落在地。随着一道银钩般尖利的闪电划破天际,冷酷而威严的声音令每个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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