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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摇做了一个梦。
梦里仍是在水执院中,斜阳夕暮的光景。
可这回,却是在他怀里。
她双手抱着他后颈,去嗅他领边花香酒香。
可他的衣衫束得那般庄重紧致!那领子雪白得诱人,她伸手去扯,却解不开!
她急了恨了,口中竟生出尖利獠牙,只一下便撕碎了他的衣领。吻上他的喉结和搏动的颈脉,那感觉让她舒服地轻叹。然而喉中焦渴愈盛,似有烈火焚烧。獠牙随着她的欲-望疯长,狠狠地刺穿他的颈脉。
新鲜的血液涌入她的喉咙,甘霖一般浇灭她的心火,甜腥味道充溢在她口鼻之间,她看见他的眼睛,浅灰如鸽羽一般的眼睛,那么温和地看着她,深邃如海。
他说:“你要,便都是你的。”
那世界瞬间崩裂成碎片,她跌向无尽深渊,碎片与她擦身而过,每一个碎片背后,都是一幅色彩绚丽的经藏画。她觉得那些画似曾相识,细细想来,却是在大悲寺禅房中看过的摩诃萨埵太子舍身饲虎的本生故事。
猫儿一声叫唤,胸口一轻。她惊醒过来,绵汗沁湿纱衣。只觉得口齿缠绵,眼中亦饧涩得紧,而身下小衣,竟是黏胶般濡湿了一片。
她受老猱教导,自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是自这日起,方始真正成人。
忆及梦中情-事,犹历历在目。她初尝这般媚乱迷惑之情味,一时竟无法自拔。清醒过来时,方觉惶恐不安。
她知道自己是入了魔怔,是情生迷障。
这痴念在与他初次邂逅的马车上便已经种下,也或许更早——在她觚不觚书院读到他写的诗文的时候。从那时起,他就在她心里了。只是她人事欠历,分不清自己对他的这份感情,究竟是崇拜、依赖,还是……爱恋。
他毕竟年长她十五岁。于身份上,他是她的恩师;于情感上,他待她如严父。她虽然迷惘,却始终不曾越礼。
她会时时地想同他在一起。
她以为这不过是一份孺慕之情,是对她幼时缺失父爱的一种弥补。
——可她竟在梦中对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只是她也是个极理智的人。种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交织在心中,头脑和五感却愈发清晰。
花猫不知何时已经捉住了一只老鼠,在墙根下啃啃地吃。
月色横贯上墙头琉璃瓦。秋千架边似有一只纺织娘在泠泠地吟唱。
夜幕之下,这堵墙便显得尤其的高,仿佛迢迢星汉都被它分割成两半。
这墙在初建女官廨舍时便被修筑起来,为的就是隔绝男官和女官之间的来往。
天朝虽然允许女子做官,却不允许夫妇二人同朝为官。弘启年间的第一位女官左钧直①,从政时其夫君便一直赋闲在家,只是与交趾开战期间被特擢为大将军南下,回来之后又交还了兵权。这后来成为惯例被一直延续下来,凡女官与男官成婚,必须有一人辞官还家。可又有哪个不为官的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在朝,自己在公堂见她还得下拜?所以女官越来越少,直至绝迹,也便是想当然的事情了。
她当初许下的心愿坚如磐石,不可转移。她既下定决心不会附丽于男子,那么也绝不会为了任何一个男人而动摇信念。
而水执,恰如她第一次见他所说的话那样,也绝不会改变初衷。
若非如此,她不会选中他。
水执亦曾两次问她,为何做官。在明确她的抱负之后,方愿接纳她为门人。
所以她与水执,会走到一起的同时,也注定不会有夫妻缘分。
何时起了非分之想,便是缘尽之时。
到底都是没有结果的事。
扶摇双足踩进一盆凉水里,寒意从足趾蔓延发顶,让她陡然打了个寒噤,身体和灵魂复又合二为一。
她擦过了身,仅有的那点睡意也消散殆尽。中宵月明,她回书房去打量那一溜儿的书箧——经、史、子、集,她今夜都不想碰。想了想,随手抽出一卷《五灯会元》来,研墨抄书,直至天晓。
禅理澄心静意,诚不欺也。
这一夜之后,她多少有些心虚。吏部侍郎的衙署,她都绕着走。偶尔远远看见水执的身影,她也便抽身离开,竟似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旁的人都晓得她和水执的那些过节——名列二甲三名,却被剥夺庶吉士的资格;得罪严阁老,在工部观政方一日便被逐出,迁调刑部——都是于官途大损的事儿。所以旁人也都自然而然地将她划归水执和严阁老的对立面,以为她和水执势不两立,是必然的事情。
扶摇在六部中历事日多,也渐渐意识到这似乎是水执在给她树立清名。
从一开始,他虽接纳她为门生,却指引她去认薛鼎臣为座主,随后顺水推舟地令她次次受挫。然而她挫得越狠,和严阁老接下的梁子越大,在士人儒生中的口碑愈好,愈发得到清流党众臣的信任。
她依附他,他却不让她一起做恶人。
她不知道水执的计划,但相信他自有他的考虑。
仍旧是日日埋首于律令修订之中,试图欺骗自己根本没有做过那一场梦。于刑律上是愈发的得心应手,心中一处的郁结怅惘却越积越大。这时候,随着瑟然秋风乍起,她听闻了愁烟夫人自缢的死讯。
收到这个消息时,她整整一个时辰无法看进去任何律例。
就在前一日,愁烟夫人还亲自来找过她,妆容服饰精致而优美,笑容如秋色般带着忧愁,活生生的,那般动人。
她是来向扶摇归还那三十两银子的。
扶摇责问她为何一直没有离开?愁烟夫人缱绻笑着:到底在那宅子里住了十多年了,哪有那么容易舍弃?事情总得料理完了再走。
——原来她说的走,是这般永远的走。
听说,她死的时候,穿着最美的衣裳,画着最美的妆,笑意头一回宁静安详。
可是扶摇知道,她的身体已经遭受了最恶劣的摧残。
愁烟夫人还同她说:我要走啦,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
扶摇本不是喜欢打听别人私事的人。可看到愁烟夫人美丽面庞上的荒凉笑意,仿佛是千古寂寥。她没有拒绝。
“我十五岁嫁做人妇,夫君是个家道中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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