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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苦呢。”
肖贵斌的瘦脸扭向南墙，颧骨闪着微光，喉头滑动，咽口唾沫，瞥一眼韩老师。
“你也不用不服，我扒拉过的捣蛋的差劲学生能给你当师傅，就你那两下，别让我看着添堵就行。”韩老师红脖子上浮出几条小青龙，越说越生气，跨步走下讲台，走到肖贵斌跟前，“先到外边凉快凉快去，化学课别上了。看着你，我身体里就起化学反应。”
教室里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一团雪花贴上玻璃窗，朝里边看，又缩着脑袋滑下去。
瘦子肖贵斌从南墙拔出脸，朝向韩老师，眼里举出一面凛然无畏的盾牌。
两人目光擦碰的瞬间，韩老师果真发生了化学反应，像酒精遇见了火苗。韩老师扶扶镜框，伸手捉住瘦子肖贵斌的大衣肩，两脚下沉扎根儿，手上发力，一顿一顿往外拉肖贵斌。
瘦子肖贵斌的鞋底和地面像焊在了一起。他对韩老师频频发力有些不耐烦，猛地晃了一下肩。韩老师显然低估了肖贵斌的猴劲儿，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他低下头，往脚下找原因。他的三接头皮鞋面儿上挂着雪花融化的水滴，鞋底边廓挂着一圈儿细细的雪线。韩老师跺跺脚，双腿向鞋底要了力气，再次拉肖贵斌。
肖贵斌上半身趴在桌面上，两手抱着课桌，如抻着救命稻草。课桌跟着他旋转，小牛犊儿样沉闷地嘶叫着。
“你给我把手松开。”韩老师喘着粗气，脸色煞白，声音依然沉稳有威慑力，“猴劲儿还不小，是吧？你给我走——”
胖子识相地早站到了过道儿，前后桌的学生也不知什么时候让开了场儿，眼睛怯怯地望着韩老师和瘦子肖贵斌。
炉火“呼呼呼”抽进烟筒，炉盖儿紫红。
韩老师转手揪住肖贵斌的大衣领子，积蓄力气，准备再往外抻肖贵斌。
“放开我！”肖贵斌预感到了新一轮撕扯的威压，嗓子眼儿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叫。
窗外的雪花顿了一下。
“我自己走！十年以后，你等着。”肖贵斌抖开韩老师的手，大步走到门口，拉开门，裹进风雪里。
“你有种，我等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吧？”韩老师脸色比雪还白，“教了这么多年书，我什么没见过，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多，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多。前段时间，我在西大河边马路上骑车子。有辆绿解放车开过来，跟着我走了会儿，又超过去抹我。把我挤到马路下边儿，差点儿掉河里喂鱼。车上下来个人，摘了墨镜跟我说，韩老师是我。”
韩老师脖子歪得斗鸡一般，“我要怕得罪人，我就装瞎子，装哑巴，装聋子，装傻子。想一马勺坏一锅，门儿都没有。有本事，十年后你来这个学校当校长呀。有本事，你来县里当县长呀。看不透你。”
“就这个样儿，能上大学吗？说句不该说的话，我在学生鉴定里写上几个字，装进档案，哪个大学都不敢收你。”韩老师把板擦儿木面“啪”地拍在讲桌上，目光朝窗外一瞥，好像肖贵斌就站在外边雪地里。
“点点名，谁没到，就总也别上我的化学课了。我也不想你们。”
韩老师走到黑板北边，手指甲顶着值日表上的名字，“孙玉琢，李金亮……”他念一个名字，向学生扭一下头。
“刘翠翠，刘翠翠。”韩老师环视教室，“刘翠翠来了没？”
韩老师走下讲台，问第一桌儿一个瘦小女学生，女学生起身低声说：“翠翠表妹出事儿了，翠翠报完案，还没上过课呢。”
韩老师的嘴巴像空气中的一条鱼张了一会儿，眼神儿也松弛下来，干咳两声，若有所思地转身上了讲台。
“丑话说前头，不跟我请假，出了事儿，爱找谁找谁去。长点儿心眼儿吧，别......”韩老师咽进话尾巴，“大家看书吧，今儿这课不讲了，帐都记在肖贵斌头上。”
教室外，一片银茫茫干净。
晚自习，瘦子肖贵斌顶着半脑袋雪花儿冲进教室，脸上表情像个凯旋而归的战士。
肖贵斌学着韩老师的样子，晃晃脑袋，跺跺脚，两手交替掸拍大衣上的雪花儿。背着手快走到座位时，他突然停下来，立正，双手下垂。朝东边同学深鞠一躬，又转身向北面同学鞠躬，再转向南边给胖子鞠躬，最后向西边黑板深鞠一躬，持续了三秒，嘴巴里叨咕，“没听见掌声，我就不把腰直起来。”
胖子朝同学们又使眼色又晃手。教室里群鸟无声。
“啪啪啪”肖贵斌弓着腰，自己拍起了巴掌，“同学都忒够意思，我变成虾米才欢喜呢。”
肖贵斌走到自己的座位。胖子笑眯眯扭头，“以为你想不开，蒸发了呢。”
“没一丁点儿革命情谊。我就是蒸发到天上，也肯定忘不了你的肥头大耳。会诚挚邀请你去做客，会舍不得让你回来。”肖贵斌垂着眼皮。
“身上啥味儿呀？又偷馋了吧？”胖子皱皱鼻子。
“猪脸上长了个狗鼻子。跑老乡宿舍捉了半天虱子，现在二班男宿舍还烧家雀味儿呢。”肖贵斌两颗大门牙呲出来，像个得意的孝儿。
“吃饱了撑的，我怎么闻着这味道有些似曾相识呢。”胖子把鼻子贴在肖贵斌绿大衣袖上。
“都是烧焦羽毛味儿，蛋白质。二班上了一天自习。我老乡干脆回宿舍陪我躺着，比你强。”肖贵斌咳咳，“哎，我那老乡，头发油光，脸蛋儿水光，背心儿里更是风光无限，虱子成双结对儿溜达。”
“他们宿舍炉子忒败家，烧石头都起火苗儿。一大截烟筒抽红了，炉子盖儿跟红烧饼似的。我老乡把背心儿搭在晾衣绳上，我们俩跟捉韩犯一样捉虱子，往炉盖上一扔，一股烟儿。我的气儿慢慢就消了。”肖贵斌很受用地瞥胖子。
胖子把课本打开，戳在课桌上，耳朵在肖贵斌那里。
“那背心儿锁边缝里，虱子排着队，还有加塞的，有一个加强连的兵力。”肖贵斌“嘿嘿嘿”地笑着，脸上的雀斑要蹦出来。
“我把背心挂到炉子盖上头，折根儿笤帚苗扒拉，虱子自由落体，轰炸机扔*一样。”
胖子语气一转，“摆弄虱子狗蹦子的，离我远点儿。”
肖贵斌倾靠在胖子身上腻歪胖子，“都是烧焦羽毛味儿，都是蛋白质，你以为你有多高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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