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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梨走的那天天气很晴朗。当嘉树把最后一件行李搬上车时,伊梨突然走进了屋里,上了楼。
乔宸正在房里,忽的看见伊梨进来,他不由瞥了她一眼,然后,默然无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感情,已经像是葡萄酒,在地窖深处的阴影里,越来越绝望,却也是,越来越浓烈。
“爸,我走了。”伊梨说,就像以前回娘家时和他道别一般。
“好的。”
“爸,”伊梨还是像以前那样微笑着和他调侃着,她希望他最后看见的她,是犹如向日葵一样的明丽而昂然:“爸爸,我走了,家里只剩下你一个,你就可以马上去约会了吧。”
伊梨的神情,语气,虽然还是可以保持以往的调皮,但是在她的眼里,却开始慢慢盈满了泪水。
乔宸向她招招手,说:“你过来。”
她近身之后,乔宸就在她耳边低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永远都不会再带女人回家的,因为,你不会允许。”
两年后
嘉树果然按照他自己所说的,代表他自己参赛,他的世界排名,现在已然是越来越靠前了。
伊梨的孩子没了。到玻利维亚没多久,在一次和嘉树的争吵中,伊梨发狂一般冲进了暴雨里,先是坐了出租车到一家咖啡厅喝了一杯咖啡,然后,她一鼓作气跑了出去,在雨里一连跑过好几条街。
她边跑边流泪。这不是天意,这是她的人为。她不要这个孩子,她恨自己如此绝情冷酷,连最亲密的血的延续都可以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她一边跑一边对自己说,就算永远都不能和他在一起,她也不要这个孩子,就这样。就这样。就这样……然后,她失去了知觉,晕倒在大雨倾盆的街市上。
嘉树被她近乎于自虐自残的行为震动。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对她更好,更体贴,更温柔入微。
等伊梨的身体恢复之后,嘉树从医院接她回家,在路上,他问:“宝贝,你真的不爱我了吗?一点都不爱了?”
“是的。”伊梨回答道,她想自己也真是够残忍的,但是,她希望嘉树能放了她。
南美的璀璨阳光里,嘉树流泪了,对她说,在国际象棋里,如果皇后死了的话,即使国王再是威猛,也是无法挽回败局的,她是他的皇后啊,如果她不爱他了,那他只有一败涂地,沉沦到底。
这是伊梨第一次看到他哭。心里酸酸的,想起从前他教她下棋时的情景,“这是皇后啊。”他在那片时空里这么对她说,然后,他偏过脸来,吻了她。
那个吻,很甜,很纯,很轻柔。如果一直都这样,那该多好。
伊梨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对他说:“嘉树,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说着,她也哭了。
他们渡过了一年多平淡宁静的生活。伊梨想,自己已是株植物。植物没有思想没有感觉,不会表达也不会诉求,植物永远呆在同一个地方,再也望不到远方。
偶尔,她也会想起自己那个胎死腹中的婴儿,每当想起TA,都会流泪。流泪的时候,她就翻开以前的功课,或是张岱,或是佛经;然后,她会想起那些过往的人与事,或是戴西,或是老师。老师曾经说过,人生无非就是“六如”,“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戴西说,人生即是“六不”,“不增、不减、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一切的一切,应作如是观。
那些如烟的往事里,从来都没有他。她再也不会去想他了,他消逝了,消逝的干干净净。至此,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蒋媞来看伊梨的那天中午,伊梨很意外,因为平时嘉树不在家出去比赛的时候,蒋媞一般都是不会来家里的。
“你爸爸病了。”蒋媞说。
伊梨一时之间好像不知道“你爸爸”指的是谁似的,表情迷惘,她想,她没有爸爸呀,谁是她爸爸?
后来突然想到是乔宸。一个两年都没有人再提起过的名字。
“哦。”
“绝症。”蒋媞幽幽地说:“他心脏向来不好,大概活不到明年。”
伊梨本来是在倒茶的,现在她倒好茶,端给蒋媞,看着蒋媞缓缓喝下去,喝了一半,她像个木偶一样坐在边上一声不吭,也没有任何表示。
蒋媞有点奇怪,接着说:“嘉树在比赛,我不能现在告诉他,先告诉你……”
话说了一半,忽见伊梨马上起身,准备上楼,走到半路,被一个椅子绊倒,蒋媞问她:“你要干吗?”
“收拾东西,回家。”伊梨说:“我要回去看他。”
蒋媞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发现她浑身颤抖的厉害,几乎是在簌簌发抖。
“也好,”蒋媞说:“那你回去吧。”
蒋媞开车送伊梨去机场。伊梨临上机的时候,蒋媞说:“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嘉树不是乔宸的儿子。”
机场大厅潮水似的嘈杂汹涌,伊梨似没听清,又似乎听清楚了,自从蒋媞告诉她乔宸病了之后,她就开始恍恍惚惚的,像是灵魂出窍。
“真的?”过了一会,她才低声问:“那他知道吗?”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蒋媞表情佻达地微笑着说:“反正当时我就赖上他了,他比较好说话。”
伊梨居然也笑了,然后和蒋媞点点头:“那我走了。”
“嗯。”蒋媞回答道。伊梨进了关,她还站在原地。她想,原来有些东西,居然是时间和距离改变不了的,至少,那种质感依然还在,那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东西呢。
伊梨回家了。她把那里叫作“家”,因为,乔宸在那里。
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她在心里这么说,确实很矫情,可是,矫也矫的很真诚,没有他,到哪里都只是一幢房子,一个有屋顶的建筑。
钥匙居然都没换过。伊梨开了门,清晨的阳光穿过玻璃大窗,洒下来,泛着浅金色调。楼下餐厅,客厅,和过去一样干净整洁,推开她以前的卧室,连桌上都是一尘不染的,瓶子里依然插着她喜欢的雏菊。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伊梨脱下外套,打开衣柜,换了一身从前家居时穿的粉色浴袍,那浴袍干干净净的,好像还有阳光晾晒过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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