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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时间就辅导陈语安。初一的数学,陈语安自己做,能对六个,辅导之后对三个。老师问他为什么不努力,他说是他爸爸太勉强。
陈语安被罚在教室后头站了一节课。
所以陈语安觉得陈茂国应该算是一个好人,正走在成为好父亲的路上。
其实加上郝丽娟早年同陈茂国一起打拼,在水城早早地开起石材分销点,同样无暇顾及陈语安,这让陈语安并没有觉得自己的父爱或母爱是否失衡。他反而觉得刚好,三个人互相扶持又各自独立,不吵不闹紧密而温馨。
然而温馨的家庭还是破碎了。陈茂国开着他那辆二手的解放在出货的清晨同另一辆货车相撞,当场死亡,肇事司机跳车逃逸,疑似毫发未损。这一切很是突然,陈语安有些恍惚,那些曾经被他当成理所当然的温暖场景竟然一瞬间就烟消云散,突如其来似乎会让不幸变得更加悲哀。
郝丽娟已经在陈语安的怀里泣不成声,陈语安哑着嗓子问警察:“司机抓到了吗?”
“还没有,但是身份确认了,是你爸的同行,联鑫石材厂的员工,也出货。监控显示他是疲劳驾驶……”
陈语安点点头,他们这儿车祸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尤其是开货车的。要不是他爸想省下一个人工费亲自跑车,或许今日……
警察走之后陈语安扶着郝丽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着,郝丽娟哭得一句整话都没有,陈语安知道母亲才是最痛苦的人,他们夫妻恩爱二三十来年都没换来一句告别,想想老天也是很吝啬。他不想再给郝丽娟增添悲伤,眼泪滑下来就用手悄悄抹掉,总要留下一个人处理父亲的事情。
陈语安等来法医走接下来的流程,在各种单子上签字,联系好殡仪馆的灵堂再扶着郝丽娟走出了停尸房,他这才看到蹲在门边的阿下。阿下原本不声不响地抠着自己快要开胶的鞋子,鞋带裹了塑胶的头也都已经散开了。他听到脚步抬起头,连忙站起来。
“园哥,灵堂我看过了,一楼最中间的厅,通风好,叔肯定睡得着。我把香都点好了。我扶娟子阿姨过去吧。”
陈语安摇摇头:“你进去看看吧。”
阿下一愣,这才把头转到了停尸房。
阿下叫岳下,今年十九岁。陈语安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在上初中,陈茂国带着陈语安去岳下家里吃饭,岳下的爸妈是渔民,之前出货车子抛锚,鱼都要死了,陈茂国路过帮了他们的忙,这就成了朋友,偶尔走动。瘦小的岳下那时就站在饭桌旁边,在地上滚得脏兮兮的。看见家里来了客人就有些露怯,人站得像根桩子,手紧张地撮自己的裤缝,手上的泥都撮到了裤子上,眼睛盯一会儿桌上的白斩鸡又盯一会儿陈茂国和陈语安。陈语安回看他,对方就满不在意地移开眼睛。陈语安站起来用手捏着一块油鸡,小孩立刻就走近他,也不说要吃。那个时候岳下三四岁。第二年岳下家的渔船翻了,人一个都没捞上来,家里只剩了个七十的爷。陈茂国没说什么,周末一到就把几岁的崽子接到家里吃饭,今天送油明天送米。初中毕业之后岳下不想再读书,他爷爷身体已经不好了,家里要有人挣钱。又是陈茂国把他送到技校,自己掏钱贴补两爷孙的家用。职高一读完,岳下说什么都要来陈茂国的厂子里打工。那个时候陈茂国的厂还不那么挣钱,陈茂国喊他去外地挣得多。岳下说他只要他和爷的饭钱,剩下的力气怎么使都要陈茂国说了算,他白拿这么多年陈家的东西不能不知好歹。
陈语安将郝丽娟送到灵堂,折返回来蹲在刚刚岳下的位置,背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停尸房传出来呜呜咽咽的哭声。陈语安觉得很熟悉,那年出事的船拖回来,也有个孩子在海边这样哭。
纸钱一烧灯一点,灵堂一下就准备了出来,陈语安跑回厂里给工人放了两天的假,再久就不行了,单子会跑。然后又找来唱白事的戏班和做席的师傅,戏班的锣鼓啪嚓一响,陈语安的生活就彻底朝另一个方向转了道。
白天,陈茂国的亲戚朋友一茬一茬地来,陈语安忙着招呼道谢,枯燥地复述事情的起因,再收获一声‘可惜’。夜晚降临,郝丽娟已经在旁边储物间的行军床上打盹,陈语安关掉《安魂曲》,如同抽绳的口一下被扎紧一切的声音随之抽离。岳下下半夜来替他守夜,眼下灵堂中就只有他与躺着的陈茂国。陈语安其实有一些不甘心,陈茂国也没做什么坏事,怎么就一声不响躺在了这里?父亲在他心里不是个很安静的人,陈茂国安静下来的时候往往总是在听他讲话,现在陈语安也有一种陈茂国要听他讲话的感觉。
说点什么呢?
陈语安拖着凳子离陈茂国近了一些,棺材的上半截做的透明的亚克力,让人可以看到里面的人脸。陈茂国出事的时候,满身满脸的血,太阳穴和颅骨凹了进去,上半身肿得不成样子。陈语安找到殡仪馆的遗体美容师,对方开价四千八做头部修复。厂里流水压力很大,陈语安想了想,找了这个美容师的学徒,只花了五百,最后效果还算看得过去,头发都涂好了摩丝,就是脸有点不对称。
“爸你放心吧,妈和阿下我都能顾好。”陈语安背靠在棺材上,转过头通过亚克力窗子看着陈茂国有点歪的脸,身体放松了下来,就像是和他老爹聊天,“美容师节约四千三,我到时候兑成冥币给你啊。墓碑要不选块奢石吧,新到了几块巴西的千山飞雪……嗯,算了,颜色太浅容易氧化,还是选个宝格丽黑金,正好这个有人定了一整块,咱可以跟他拼一单,每平方五千……”
哒哒的脚步声响了起来,短促又快速,应当是阿下。他到哪儿都走得着急忙慌,总感觉走慢了就要错过什么。
“哥我来了。”他提了个保温桶,伸头看了下储物间,轻轻把桶搁到了桌上,“我煮了点粥来的,你和娟子阿姨记得吃。”
陈语安也收住话头,一不留神,石头就推销到自己亲爹头上了,哪有人墓碑做奢石的……正想得出神,思绪中陈茂国似乎是活了过来,他缓缓勾起嘴角冲陈语安笑,说就要巴西的千山飞雪。陈语安浑身打了个抖,幻想里的陈茂国的脸怎么是歪的!
他定睛一看,刚刚脑海里的东西似乎不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