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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京(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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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道:“岳翁这套德化白瓷茶具也用得挺久了。小婿此前一直想给岳翁雕磨一套木鱼石茶具,作为今年的寿礼,没想到那木鱼石极其稀少难得,没能赶上岳翁的寿辰。不过前两天总算是谋到了,大约两三月能够制成。”

他见严弼闭目不语,接着道:“《本草经》中载,木鱼石又名‘太一余粮’,有定六腑、镇五脏之功效,以木鱼石杯饮水,持而久之可令不饥不寒、身轻力壮、延年不老。木鱼石向来有‘得者有缘,无福妄得’之说,如今既然终于给小婿寻到了,说明岳翁乃是有福有寿之。”

严弼终于缓缓道:“有心了。”

“小婿既属岳翁半子,岳翁对小婿又有栽培之恩,小婿不为岳翁用心,更为何用心?”

严弼嗤笑一声,总算是放缓了颜色,道:“方才又去看婉兮了?”

水执垂首道:“是。”

严弼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叹道:“此一事,终究是老夫亏待了。”

“是小婿无缘。”

“老夫给府中送了那么多佳美姬,听说敬而远之,干脆躲到男官廨舍去住?”

“确有此事。”水执道,“恕小婿直言,岳翁一生钟情于泰水大一,二十年前泰水大仙去后便一直孤身至今,哪怕膝下只有内兄一子,也不肯再娶。小婿以为,天下同此心。”

他平静地看着严弼,道:“小婿与婉兮到底有夫妻之名,倘若婉兮天之灵看到如今小婿府中妻妾成群,会作何想法?世又会如何想?”

严弼长叹一声:“所言有理,回去将她们都散了罢。”浑浊眼眶中的光芒浮了浮,“这些女,哪一个比得过老夫的婉兮孩儿……都是东方既白这个恶贼毁了她!”

水执眸中冷光一闪而过。

严弼其性贪婪,狡诈多变,唯独对其发妻情深。言严婉兮肖似其母,故深得严弼宠爱。

鄢、毛、骆三巡抚的事情,他前后筹谋数月,反复揣摩心,确认万无一失之后,方谨慎出手。严弼和严九思都是局内,要看穿没那么容易。能够这么快看破个中迷阵的,只能是那个匿于黑暗之中的局外——

东方既白。

这站严氏父子身后,始终是个大祸害。

不是死,就是活。

“因为岳翁将婉兮许配于小婿一事,东方既白一直对小婿怀恨心,几番欲置小婿于死地。所幸岳翁手段高明,令其伏降,不仅为京师罹受其祸之除去一害,更是为圣上了却了心腹大患。”

严弼但坐不动,眉心微微一跳。

都是机心深重的,点到即可。东方既白想让他水执死,究竟是出于私怨,还是为他严阁老着想,就看他严阁老自己的判断了。

水执自袖中取出那份奏疏,起身恭恭谨谨呈于严弼,道:“奚北望的《二论复河套疏》的副本,已经有通政司传来给小婿看过。小婿以为奚北望急于求成,复套之举,实属不妥,不但轻启边衅,更会糜饷殃民。去岁黄淮水祸,本已令户部开支大为吃紧;今岁大旱,粮食减产、数省灾民待赈且不说,河水枯竭,东南粮饷想要运入陕西,须得改走陆路,更将大费周章,运费增出十倍有余。奚北望但求一己之功利,哪知岳翁大周转一国资财之难?小婿虽非言官,却是六部堂官之首,窃以为此事事关国运,非同小可,小婿当代吏部进言,为明主分忧。小婿又知,只要吏部为先,必为其余部院之风向,因此此一奏疏,字字马虎不得,特将草稿拿来与岳翁过目。”

水执举疏垂目,分明感到头顶空气一滞。抬眼再看严弼时,已经见他拿着奏疏,眯缝着眼睛,远目而观。脸上虽然沟壑纵横,老态分明,那耷拉眼皮的细缝之间,却隐见精光矍铄,老妖一般。

严弼边看那行文,老硬指甲轻轻那墨字上刮蹭,却不见甲上沾染乌渍。

字迹干燥,纸质枯干,并非临时所写。

尤其是行文简练有力,短短千言,从外事、国情、财阜物力等诸多方面加以论辩,其严谨周密之处,远非方才那几个给事中高谈阔论一个时辰所能及。若非早已对此事深思熟虑,绝对写不出这样字字切中要害、句句深体他心的文章来。

此一抵他百十门生。

当初将他诱入家门成为半子,真真是桩划得来的生意。

严弼合上疏折,斜目冷冷道:“老夫可记得当年被贬斥之前所连上的五封奏折,立场与见地,较如今可是截然相反!”他忽的一抬手将疏奏丢到水执面前,苍老的声音虽然不高,却尽显威怒:

“还真当老夫老糊涂了,就看不穿这阳奉阴违的小?”

水执不惊不惧,撩袍跪地直直向严弼道:“中土有言,‘时过境迁’,又云,‘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小婿当年年少气盛,为为政,多欠思虑。岳翁大当年将小婿谪入紫川,小婿起初心实恨之。然而若非川滇十年磨砺心性,小婿也不可能真正想清楚为官之道。所以小婿理应感激岳翁大。”

“小婿本就是外族,河套复与不复,和小婿无甚干系。小婿蹑足中土,效命朝廷,所图不过功、利二字。倘若小婿还是十数年前的那个小婿,岂甘忍受千夫所指,投入岳翁门下唯岳翁马首是瞻?”

严弼踞然而坐,白去大半的长眉眉尖微微抖动。

“若岳翁认定小婿此举必有私心——小婿确有私心。葛秋庵其最好纸上谈兵,实无治国之才。小婿愿——”他蓦地加重了声音:

“取而代之。”

这四字赤-裸-裸地一出来,严弼目中锐光一凛,旋即又无异样。

他惫懒地挥挥手道:“下去罢,这疏文写得甚好,至于何时上奏,老夫会派通知。”

水执自然知晓严弼于奚北望的弹劾,已经有了周详策划:

首先由数名给事中上疏试水,继而发动都御使大举交章弹劾,造成声势。而到他吏部等部院堂官上奏时,那便成火上浇油大焰燎原之势了。

此事已经无可挽回,重拾信任方可另图别策。

他一步一步地被严弼逼上悬崖边缘,举步维艰,然而除了前行再无退路。

他心中比铅石更重,面上却漠然无波——多年刻意训练,也只为此千年老妖一般的老翁面前不露破绽。水执捡起奏疏,施礼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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